声明:本书为书 本 网 ( www.bookben.cn ) 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尸语者Ⅱ-无声的证词 作者:法医秦明 序: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在我用这一句话作为我的处女作《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出版书名有改动,定名后我会通知大家)的开头以后,很多朋友都纷纷询问这句话的含义。其实我也没有正确答案,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然而,此话的其中一理,却成为我选择在这个特殊的节日开始创作《鬼手佛心Ⅱ-无声的证词》的原因。我总说,昨天的已经过去了,没人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一颗童心,过好今天,享受现在,那么快乐一定会永远伴随着你。于是乎,你们在2012年的六一儿童节看到了本序。 在朋友们的支持和鼓励下,《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于2012年4月30日完稿,全文共二十个案例,二十二万一千六百余字。因为日常工作繁忙,全书用了我整整三个月的业余时间才勉强写完,速度着实很慢,还请朋友们谅解。承蒙朋友们的厚爱和博集天卷的栽培,让我的处女作能有机会化身实体书,无论能否最终通过审核顺利出版,目前的成绩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让更多的人了解法医工作的初衷已经达到,知足者常乐。 进行了一个月的学习充电,受到了一些好作品的影响,我知道是时候该在小说里加入感情主线和终极大案了,这样会使得文章更有连续性和悬疑性。思考良久,决定试一试,突破第一季个案描述、平铺直叙的写法,尝试挑战一下自己,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在《鬼手佛心Ⅱ-无声的证词》中,“我”将化身为省公安厅法医科科长,心思缜密、明察秋毫的青年法医秦冬,在“师父”--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分管刑事技术的副总队长陈毅然的指导下,努力工作、善于总结而屡破大案。文中还加入了法医李大宝、痕检员林涛、警嫂林美等多个个性鲜明的人物,他们会一同把法医工作者的工作、生活勾勒得更为生动和立体。 因为我是一名法医工作者,虽然略去了很多涉密的警务工作和侦案技术,但是文中的侦案细节仍会显得真实具体。于是,有朋友善意的提醒我,希望我小说中的案例不会引起一些真实案件中当事人及其亲属的猜测和误解。虽然小说的案件情节都是虚构的,但是我依旧担心会有人对号入座,不得不再次重申:这部小说中的我,不是法医秦明。小说中每起案件的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小说里唯一真实的,是书中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书中法医一个一个巧妙推理的小细节,是书中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我写小说,有个原则,就是绝对不会影响本职工作。在上述原则的框架下,鉴于近来日常工作繁忙得让人喘不过来气,我实在不敢承诺《鬼手佛心Ⅱ-无声的证词》有多快的更新速度,还请朋友们谅解。但是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竭尽所能、搜肠刮肚把我力所能及能够写得最好的故事呈现给大家,以报知遇之恩。 虽然有很多朋友很喜欢《鬼手佛心》系列,但是作为写作门外汉的我来说,依旧不能自信。还是那句话:作家朋友们不要指责没有艺术感和悬疑性,行内朋友们不要指责情节的幼稚。只当是一个小法医的劣作,请宽容的一笑了之。 无论是鲜花还是鸡蛋,扔过来吧,《鬼手佛心Ⅱ-无声的证词》真的起航了。 第一案 魔影 师父的手指落在了尸体的后背上。手指沿着尸体的脊柱,从后脑滑到了骶椎,手指经过的地方,尸体后背沾附的水渍就像是开辟了一道分水岭,手指经过的印记清晰可见。 “为什么不打开后背?”师父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厉声说道。 在公安厅刑警总队几个老总里面,师父陈毅然的性格算是最为随和的了,40多岁的他总是能和总队的小伙子们打成一片,即便他是分管刑事技术的副总队长,在其他的侦查科室,也是享有极高的盛誉。 看着师父少见的凝重表情,我的心里开始怦怦打起鼓来。 “这个,咳咳。”石培县公安局主检法医师桂斌清了清嗓子,准备接过话茬。 “没有问你。”师父把桂法医的话硬生生挡了回去,“我在问秦冬,为什么不打开后背?” 一股热血涌进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师父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么不顾我的颜面,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师父的手指又沿着尸体的脊柱滑动了一下,在几个位置使劲摁了摁,说:“我觉得你们可能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见师父的语气有所缓和,大宝连忙插话为我解围:“因为这次我们是初勘现场,时间又比较紧,所以就按通用的术式进行了解剖,后背解剖没有进行。” 我在一旁使劲点了点头。 法医通常只解剖检验尸体的颅腔、胸腔和腹腔,这就是“三腔”检验。只有在特殊的案件中才会打开后背,进行后背、脊髓腔的解剖检验。 “不解剖,总要摁压检查吧?”师父说,“我觉得只要你们认真检查了,会决定开背检验的。”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刚才摁压过的地方。 “嗯,这个,是,主要。。。”大宝总是在紧张理亏的时候结巴。 我伸手摁压了师父指示过的地方,并没有感觉什么异常。 师父看出了我的茫然,摇了摇头,说:“多学多练吧,还是经验有限啊。打开。” 像是为了弥补错误,我连忙拿起手术刀,沿着师父手指滑过的痕迹切了下去,刀落皮开,露出黄白色的皮下组织和红色的肌肉。因为紧张,刀口显得歪歪扭扭。 我和大宝站在尸体的两侧,一齐分离了尸体后背的皮肤,把后背整块肌肉暴露的一览无余。肌肉的色泽很正常,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和损伤。 我停下了手里的刀,双手撑着解剖台的边缘,心里暗自窃喜,心想,师父这次好像判断有误,看看总是能自圆其说的师父,这次怎么来圆。 师父像是能读懂我的心思一般,冷笑了一声,说:“别高兴的太早,继续啊。” 被师父看穿了心思,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赶紧重新拿起手术刀,手忙脚乱的开始逐层分离尸体的背部肌肉。 “呀。”大宝总是会用这种听起来很幼稚的北方音调打破寂静。 我探头看去,后背冒出了几滴冷汗。尸体的后背,真的有损伤。 一个月前的一天早晨,师父把我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准备什么时候和林家小妹结婚?”师父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一根香烟,一边幽幽的问道。 “林家小妹”是我的未婚妻林美,因为长相娇好,被我的同事们送了这样一个雅号。因为她的小名叫当当,所以我也在私下里送了他一个昵称----铃铛。 “师父也开始八卦啦?”我四仰八叉地靠在师父办公室的沙发里,“我才二十八呐,不急不急。” “别搁我这没大没小。”师父说,“你现在是法医科的科长,你首先要做的是提高自身的业务水平,要能服众。你之前的表现是不错,但要时刻警惕,小心阴沟里翻船。” 领导做做下属的政治思想工作是家常便饭,这也算是民主生活会,所以我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等你结婚了,又是婚假,又是封山育林,又是生孩子什么的。”师父接着说道,“那时候时间就紧了,利用现在的大好时光,你就多去跑跑现场,别仅限于跑大案了,小案也要跑。” 我的心里一惊。我知道全省各地每发生一起命案,市级公安机关法医都要第一时间介入,同时也会在第一时间向省厅上报情况。如果师父让我每起命案都要跑的话,我岂不就是真的要四海为家了?到时候铃铛跑了,我和谁结婚?和谁度婚假?和谁生孩子去? “也不是让你每一起都去。”师父说,“挑一些可能存在难点的案子,比如这个案子我看就不错。” 师父扔给我一张纸,我拿起来看了看,是公安机关内部传真电报:“省厅刑警总队:我市石培县昨夜发生一起案件,石培县居民孙先发在其自家门口被人发现身受重伤,经抢救,医治无效,于今天凌晨5时死亡。目前我市支队已派出人员赴石培县同当地侦技人员开展调查工作。特此报告。石丹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二00九年四月二十三日。” “这种案件我们也要去?”我有些嫌案件太小。 “案件再小也是一条人命。”师父说,“去吧,搞细一点。” 从师父办公室门口经过的李大宝又倒退着走了回来,从门口探出个脑袋,说:“那个,师父,去哪去哪?我也去行不行?” “你文件归档整完了没?”我说。 大宝一脸无奈:“那个太复杂了,我都弄一个礼拜了,我坐不住啊,我坐时间长了痔疮会犯的,让我跑跑,跑跑。” “大宝来省厅培训,可不是培训怎么归档文件。”师父显然是在帮大宝说话,“你俩一起去,还有,痕检科派个人和你们一起,就叫林涛去吧。” 法医、痕检不分家,命案现场的勘查,主要靠这两大专业。我和林涛是一个勘查组的,如果不是哪一个人临时有事不能出勘,我俩总是会一起出勘现场,出双入对的,被同事们戏称为“一对好基友”,有的时候铃铛都会吃醋。 从师父办公室出来,大宝兴高采烈的准备着勘查箱。我在一旁用文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还笑,还笑,档案科回头来找我麻烦,我就找你麻烦。” 大宝摸摸头,竖起他细长的食指和中指,憨笑道:“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就到达了石培县城。在来高速路口迎接我们的警车的带领下,我们向县城的西北边驶去。路上,经过了石河边的一片油菜花地。我默默的看着窗外,一年过去了,这里的油菜花依旧美丽,不知一年前逝去的那个年轻生命,安息了没有。 现场位于县城西北边缘的一个小村落,这几年政策好,村村通公路修得像模像样,没有花费什么力气,我们就达到了中心现场,几座联排两层小楼。 “这里的农民很富裕啊。”大宝感叹道,“比俺老家那是富多了。” 现场是一座两层小楼,房屋的样式倒是别致,就是没有进行外墙处理,红砖外露使得小楼的整体档次下降了。小楼的西侧,并排立着另外两栋两层小楼,每栋小楼之间有一米多的距离,彼此都有围墙隔开。 现场小楼的周围拉起了警戒带,几个角站着衣着整齐、佩戴单警装备的辖区民警保护现场。房屋主人的暴毙,并没有影响到周围邻居的生活。此时已是做午饭的时间,隔壁两栋小楼冒出袅袅炊烟,饭菜的香味刺激着我敏感的嗅觉。 我见几名痕检员正站着围墙的一角,蹲在地上观察着什么,就没有上前打扰。我走到桂法医的身旁,问:“师兄好!死者是什么人?” 桂法医正在勘察箱里找着什么,被我一问吓了一跳:“秦科长,你什么时候到的?挺快啊。” 我笑着点了点头。 桂法医说:“普通村民,一个人住,老婆死了,儿子在外地打工。昨晚他去帮忙一个人的丧事,大约是晚上10点左右从办丧事的那家出发,正常走路只需要5分钟就到家。说好今天凌晨3点半到办丧事的那家去帮忙抬尸体出殡,可是4点了人还没到。那家人跑来找,就发现死者孙先发躺在围墙角,有呼吸但是没意识了。” “怎么是凌晨出殡?”我插话道。 “是的,这边的风俗就是天亮前要到殡仪馆。”桂法医说,“没想到这个好心去帮忙的孙先发,天亮前倒是先到了殡仪馆。” “听说有抢救的过程?” “基本算是没有。”桂法医说,“凌晨四点才发现人受了伤,报案人到处喊人来抢救,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孙先发送去卫生院,已经快五点了,卫生院病历记载送去时,对光反射已经不灵敏了。抢救了大约半小时吧,就没了呼吸心跳。” “伤在哪?”我问。 “头。”桂法医说,“说是枕部有个挫裂创,当时抢救时瞳孔也不等大。尸体直接从卫生院拉去殡仪馆了,我准备看完现场再过去。” “那,现在有头绪吗?”我问到了最关心的问题。 桂法医瞥了一眼隔壁的院子,邻居家几口人正进进出出准备在院子里搭桌子吃饭,桂法医压低了声音,说:“我估计这个案子破案应该问题不大,因果关系比较明显。孙先发去帮忙办丧事的那家死的人,生前和孙先发有奸情。而且那个女的很不检点,和不少人都有关系。我估摸着,是其他的奸夫,看到这女的出交通事故突然死了,心理受了刺激,所以把悲愤撒到了孙先发的头上。” “死者多大岁数?”我问。 “四十五。”桂法医顿了一顿,接着说,“那家交通事故死的女的才二十多岁。” “嚯,嫩草哪是那么好吃的。”我一边说,一边穿上了现场勘查服。 林涛早已和当地痕检员们蹲在了一起,我走到他们的身后,加入他们的研究。 “现场太简单了,看起来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打开静电吸附仪,说,“这院子里是水泥地,条件应该不错,但是我们没有提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走到一滩血泊旁边,血泊的旁边还有一滩呕吐物。我观察了血泊和呕吐物的形态,说:“这里有呕吐物,是死者头部受伤后颅内压增高引起的呕吐,结合这滩血泊,可以确定这里是死者倒地的地方,那么他被袭击的地点也应该在这里。”说完,我顺着围墙墙根往上寻找。 “地面条件太差了,实在没有办法。”林涛抬起胳膊肘,缕了一下被汗水浸透,但依旧帅气的发型。 墙根是用红砖墙垒的,因为墙的颜色太深,不易观察发现痕迹物证。我从勘察箱中拿出了放大镜,一点一点的观察,突然,我发现了几滴可疑的斑迹。我连忙从勘察箱里取出联苯胺试剂进行了检测,很快,提取可疑斑迹的滤纸被染成了翠绿色。 “这几滴,是血啊。”我说,“看血迹形态,这应该是喷溅血迹或者是甩溅血迹。” 林涛用钢卷尺量了一下,说:“最高点的血迹离地面只有20公分,这样的喷溅血离地面也太低了,难不成是死者趴在地上被别人打的?” “听说死者的头部只有一处创口,而且头皮创口很难形成喷溅状的血迹形态,毕竟没有什么较大的动脉血管。”我开始用法医专业的知识解说,“所以,我认为这里的血迹应该是甩溅血,也就是说,凶手用凶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颅,凶器上沾了血,由于凶器的甩动,可能会有血滴离开凶器甩溅在墙根处。” 看似这里的血迹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我们放弃了继续研究。 我转头问身边的侦查员:“据调查,第一个发现他的人,有没有说他当时是什么体位?” 侦查员走到墙根处的血泊旁说:“当时死者的头朝墙,脚朝院子大门,是仰卧位。” 我仰起头想了一下死者的体位,没有多想,就和林涛一起走进了现场房屋内。 屋内非常整洁,看起来这是一个勤劳的男人。堂屋的方桌正中放着一串钥匙和两包未拆封的香烟,其他的物品都整齐的摆放着。我信步走进卧室,发现卧室的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叠在床头。 “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可以排除是因财杀人,我估计啊,十有八九是真的因情杀人了。”我看林涛上了二楼,转头和身边的大宝说。 “那个,钥匙放在桌上,看来死者已经进屋了。”大宝说,“这两包烟应该是办丧事那家给的香烟吧。” “我就奇怪了,死者已经进屋,但是并没有上床睡觉。”我和大宝走进卫生间,摸了摸挂在卫生间墙上的几条毛巾,“毛巾都是干燥的,没有洗漱的迹象。你觉得死者是刚进家门又出去被害,还是凌晨准备出门的时候遇害?” 大宝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笑了一下说:“笨。死者是凌晨4点就被发现倒在地上,而如果他出门时被害,应该是凌晨3点半左右被害,半个小时,在屋外能形成那么大一片血泊吗?” 大宝恍然大悟:“哦,是的,虽然没有研究能总结出来血泊大小和失血时间的关系,但毕竟不是伤到大的动脉血管,头部挫裂创能形成那么大血泊,应该是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结合现场被子是叠好的,钥匙在堂屋。”我说,“死者应该是刚进家门,就又出门了,出了门被别人袭击了后脑。不过有个问题,如果死者出门应该是往院子的大门方向走,可是他却往反方向的围墙墙根处走,这是为什么?他去墙根做什么?” “那个,还有,他出门不带钥匙,应该是没有关房子大门。”大宝说,“可是报警人却坚持说他到的时候,房屋大门是紧缩,难道犯罪分子杀了人,还想着帮他关门?” “我们到墙根那再看看。”我一边说,一边拎起勘察箱,重新走出了房屋,走进院子。 院子里离墙根5米处果真有一个死者自己用砖头砌的小屋,小屋里放着扫把畚箕等卫生用具。我和大宝相视一笑,我说:“原来这个勤快的小老头是来拿工具准备打扫卫生的。” “凶手应该是潜伏在房屋的门口,见孙先发走出房屋,走到墙根附近的时候动的手。”大宝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至于凶手为什么帮他关房门,就只有凶手知道了。” 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一下小楼的二层。二层是一排铝合金推拉窗户,靠近院墙的窗户是开着的,林涛正在沿着窗框检查。看着林涛凝视窗框、投入工作的表情,我和大宝说:“林涛这小子还真是帅,怪不得那么多姑娘追他。” “追的人多有什么用。”大宝说,“那个,他还不是单身?没你幸福。” 林涛发现我在看他,说:“冬瓜,这个死者还真是没有防范意识,你看这个窗户都是开的,如果有人想入室盗窃,爬上围墙,就能用手够到开着窗户的窗台,双手够上窗台了,就能翻窗入室。” “你妹啊。”我骂道,“什么冬瓜?大庭广众你叫我外号?” 大宝在一旁嗤嗤的笑,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笑什么笑,我猜啊,要不是死者自投罗网从屋里出来了,凶手还真说不准会用这种方式入室呢。” “二楼没有可疑痕迹。”林涛透过窗户对楼下院子里的我们说,“看来这个现场又是一点物证都没有的了,就指望你们的尸检工作了。” “那我们先去吃饭了,吃完饭就去殡仪馆,你们痕检组一起吃吧。”说完,我和大宝拎起勘察箱,坐上警车。 午饭后,我和大宝感到了石培县殡仪馆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那个昏暗的小屋子和一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进。 桂斌法医和石丹市公安局的法医负责人管其金已经先行抵达了殡仪馆。管法医是法医老前辈了,还有两年就该光荣退休。他是个一辈子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也没有立过什么功的人,说好听点就是保守、明哲保身,说不好听,就是以糊弄过关为原则。 系统检查完孙先发的躯干和四肢尸表,没有发现任何一处损伤。 “你看看这个小老头。”桂法医说,“身上雪白干净的,保养的真好。” “呵呵,他还是很勤劳的,家里一个人,还那么干净。”我说。 “那个,也说不准是他的那个嫩草帮他打扫的。”大宝拿起手术刀,一边开始剃死者的头发,一边说。 完全剃除干净死者的头发后,他枕部的那处挫裂创暴露的一览无余。 “创口两角钝,创缘沿皮肤纹理,创口内可见组织间桥。”我拿起止血钳开始探查创口,一边报出检查结论方便一旁的管法医记录,“创底可触及碎骨片,其下对应颅骨粉碎性骨折。” 我用酒精仔细擦拭了创口的周围,说:“这是典型的钝器打击头部,造成头皮撕裂而形成的挫裂创。你们看,创缘的皮肤有擦伤。这提示什么?” “致伤工具表面粗糙,接触面大于创口。”大宝的理论知识很扎实。 “那会是什么工具呢?”我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自己总是出故障的颈椎,说,“难不成是粗木棍?” 见我们迟迟不动刀解剖死者头部,管法医显得有些着急:“这个不重要,我们知道致伤工具的大体类型就行了,快点吧,我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啊,腰椎撑不住啊。” 我见我们三个人都上了解剖台,除了管法医还真就没人记录了,于是也不好说什么,低下头开始切开死者的头皮。 挫裂创的下方果真对应着一处颅骨的粉碎性骨折,打开颅盖骨后发现,这处粉碎性骨折的骨折线一直从枕部沿着颅底延伸到了额部。 “嚯,这力道可还真大,颅骨碎成这个样子。”桂法医说。 我皱起眉头,说:“木质工具是形成不了这么严重的骨折的。看来肯定是金属质地的工具。这个金属质地的工具表面还很粗糙,应该是什么呢?” 看到我又开始纠结致伤物的具体类型,管法医在旁边不耐烦的咋了一下嘴。 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虽然我很反感管法医的这种糊弄工作的态度,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当众驳他的面子,于是只有继续小心取下死者的脑组织。 “诶?那个,额部怎么有脑出血?额部头皮没损伤啊。”说完,大宝抬起胳膊肘推了一下眼镜,又翻过死者的额部头皮确认了一下,“对冲伤?” “可是。”我说,“对冲伤只有摔跌的时候才会形成。” 我用止血钳剥离了颅底的硬脑膜,露出颅底的骨折线,说:“你看,骨折线从枕部延伸到了额部,因为骨折,所以才会在额部形成血肿,这和对冲伤的原理不同。我觉得吧,还是骨折引起出血的可能性不大,应该不是对冲伤。” “是啊。”在一旁拿着死者颅盖骨研究的桂法医说,“你看这枕骨上的骨折线有截断现象。” 我们都知道骨折线截断现象提示多次受力、多次骨折,骨折线才会彼此交错截断。 “这样说,死者头部是被打击了两次以上,只不过只有一次形成创口而已。”我说。 缝合完毕,我说:“后背要不要看一下?” 话还没有落音,管法医就表示出了抗议:“我看不用了吧,天就要黑了,这里光线又不好,这是其一。关键这个案子,我们法医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吧,死亡原因很简单,死亡时间又不用推断,致伤物你们也搞清楚了。案件的矛盾关系又那么明显,你们害怕破不了案?再说了,这个案子又不可能有犯罪分子骑压死者的过程,看后背有什么意义?” 我点点头,颈椎病貌似又犯了,头晕了起来,我说:“管老说的也是,这个案子主要是现场勘查,而且我们现场勘查也有推断,任务基本可以完成了,收工吧。” 回到宾馆,我们总结了一天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的结果,在晚上9点专案会开始前,抵达了专案组办公室。 “死者孙先发因头部遭受钝性暴力,导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此时的我虽然不是身经百战,但是也摸爬滚打过,我用自信的声音在专案会上说道,“现场勘查中发现,死者家没有被翻动的迹象,应该排除侵财杀人,据我们分析,因仇杀人的可能性很大。死者并不是处于要入睡的状态,应该是刚到家,又出门后遭袭。凶手用的工具应该是金属质地、表面粗糙的钝性工具。我们技术目前只能提供这么多支持,这个案子因果关系明显,调查出头绪应该不难。” 专案组长点了点头,给主办侦查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介绍调查情况。 “孙先发参加刘具叶的丧礼,在丧礼上和陈长林发生了口角冲突,这是目前调查的最突出的矛盾点。”主办侦查员说,“另外,刘具叶今年二十四岁,前天晚上在公路上横穿马路被车辆撞击身亡。她生气私生活糜烂,根据今天的调查情况显示,和她有奸情关系的至少有十七个人,从十八岁的小伙到六十岁的老头,都有。” 一个专案组的人都在摇头。 主办侦查员接着说:“目前我们正在围绕刘具叶生前关系人进行逐一梳理,以备下一步排查。另一方面,我们也派出一个工作组在排查孙先发其他矛盾因果关系。” “那行。”专案组长说,“除了晚上有任务的,其他人都休息吧,我相信这个案子破案不难。” “等等。”我打断道,“据我分析,凶手应该是尾随被害人到家的,被害人回家的时间也不算晚。所以,我觉得应该加派人手访问附近村民,看有没有人看见被害人当晚被人跟踪。如果知道了凶手的体貌特征,就可以缩小侦查范围、更容易排查了。” “秦法医言之有理。”专案组长说,“辖区派出所的人今晚别休息了,去事发地点附近蹲守,看看有哪些人是晚上路过现场附近的,问一问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是这个时候路过此地,问一问有没有看到被害人和那个跟踪他的人。” 专案会散会后,我洋洋得意的回到了宾馆,和躺在旁边床铺上的大宝说:“这个案子看起来法医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不过我估计啊,很有可能就会通过路访行人破案,你信不信?” 大宝点了点头,说:“那个,你这一点分析的很有道理,跟踪尾随,伺机杀人。希望能早一点破案吧。” 第二天早晨,我们就回到了省城。 “怎么样,这个案子有没有把握?”师父见我工作一天后就回来,问道。 “没问题,这个案子矛盾关系明显,估计很快会破案。”我拍着胸脯说道。 师父点了点头,没有深问,说:“去年全省各地招录的新法医已经完成新警培训了,但是这一批招录的法医绝大多数不是法医专业毕业的,是临床医学毕业的,必须要经过法医学专业培训。鉴于人数比较多,有四五十人,分头培训难度太大,我们省又有丹北医大这样老牌的法医专业高等院校,资源不能浪费,所以省厅决定统一培训。你是丹医毕业的,所以具体的事宜,你去办,半个月内完成准备工作,再给学员半个月时间交接工作,六月初开始落实培训工作。” 省厅的工作就是这样,除了日常的鉴定、检案和出勘现场以外,还承担了繁重的行政事务性工作。行政工作虽然看起来枯燥无味,但是想想这些工作可以有效提升全省法医的整体办案水平,我的心里也就安了,工作也就有动力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这一忙,就感觉时光飞逝了。半个月来,我打报告、发通知、核对名单、联系学校、制作预算、设计课程、预约教授,忙的不亦乐乎,把石培县孙先发的案件早已忘去了九霄云外。 培训的准备工作超时了,我整整用了二十一天的时间才全部准备妥当。当我点击下正式通知的“发布”按钮后,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仰天长舒一口气:“终于搞定了。” “冬瓜,你看你天天忙的面色苍白的,不怕铃铛抛弃你?”林涛恰巧经过我的办公室门口,奚落道。 “才不会。”我说,“谁像你啊,被抛弃了无数次。” “怎么可能?”林涛歪着脖子说,“是我抛弃别人无数次好不好。” 我用双手搓着脸,说:“好吧,好吧,你帅,你吃香,你御女无数,好了吧?我得休息会,太累。”说完,我掏出香烟,扔给林涛一根。 “休息什么?”林涛说,“石培的那个案子,僵局了。” 这是一个让我非常吃惊的消息,我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说:“僵局?怎么会?矛盾关系不是很明确吗?” “矛盾关系是明确。”林涛说,“但是十几个关系人全部排除掉了,都没有作案时间。其他的关系点也没有摸上来,所以现在专案组不知所措了,测谎都用上了,无果。” “是不是办事不利啊。”我说,“简单案子搞复杂了吧。” “不知道,陈总说过几天等他闲一点,他要再带我们下去复核。不在你这聊了,事儿挺多,我先忙去了。”林涛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看来师父不太放心我们啊。”我对在一旁发呆的大宝说,“不过这是好事,案子不破,总是脸上无光的,我相信师父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怎么这两天总是无精打采的?”铃铛端着碗,打断了我的沉思。 仿佛是受到了未破案件的刺激,抑或是担心自己在出勘工作中有所遗漏,在得知案件一直没破后的几天,我确实是情绪低落、无精打采。 “哦,没事。”我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岔话题道,“能不能做饭啊,这天天来这家鸡店喝鸡汤、吃鸡肉,难受不难受?” “什么叫鸡店?”铃铛捂着嘴笑道,“说话真难听。喝鸡汤补脑的,而且你不是天天嚷嚷现在记性不好吗?你看,这是鸡杂,里面就有鸡心,鸡心鸡心,吃了有记性。” “亏你还是学医的。”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嘴里扒饭,包着饭嘟囔道,“当个医生,还搞封建迷信,这有科学道理吗?” 见铃铛不说话了,我又开始思考起石培县案件的来龙去脉,我有失误的地方吗?越想越担心,仿佛之前的推断又出现了种种疑点。 “你看看,这个是什么意思?”铃铛指了指桌子上托盘里的一张广告页。 “什么什么意思?”我说,“这些鸡店都要学肯德基、麦当劳,托盘里也要放广告、打品牌。” “不是不是。”铃铛说,“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定睛看去,广告页被碗碟遮盖,中间露出“满十四周龄”几个字。我说:“你是什么意思?满十四周龄,就是满了十四周岁啊,能有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就看见铃铛笑得花枝乱颤。我移去碗碟,才发现完整的一句话是:“本店老母鸡保证均系满十四周龄,鸡汤味道鲜美。。。” 我挠了挠头,说:“哦,是十四个礼拜。” “哈哈哈哈。”铃铛依旧在笑,“你见过十四岁的老母鸡吗?那你还咬得动吗?” 我觉得这个冷笑话索然无趣,说:“有那么好笑吗?吃饭。” 铃铛突然收起了笑容,说:“你肯定有心事,逗你乐你都不乐,说,是不是和谁有奸情?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哎哟,姑奶奶。”我不耐烦起来,“谁闲的没事去搞奸情啊,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也和我说说嘛,闷在心里好玩吗?” 我见铃铛有些不高兴了,说:“没事,就是上次去石培的那个案子,居然到现在都没破,陈总明天要去复核,我有些担心,怕自己有疏忽。” 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释然,铃铛的眼神反倒是迷离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看着我,说:“我和你说个秘密呗?” 铃铛总是和我说“秘密”,但是她的那些秘密我是一点也不感兴趣。我敷衍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往嘴里扒饭,心想,又该是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有奸情,那个谁谁谁瞒着老公买了个LV。 “其实我以前有个堂妹,如果还在的话,该有二十五岁了。”铃铛放下碗筷,慢慢说道。 我也停止了狼吞虎咽,这个爆料有些噱头。 “是我亲叔叔的大女儿。”铃铛接着说道,“可惜的是,她在七年前被杀了。” “七年前?”我说,“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不过后来怎么没听你说过?” “家里面人一直很忌讳说这个事情。”铃铛面露难色,“叔叔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个案子。” “是你叔叔的仇人干的?”听见案件,我的神经就会不自觉的敏感起来,“不然谁会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下手?” 铃铛慢慢的摇了摇头,一丝悲凉跃上眉梢:“案子到现在没破。” “没破?”我几乎跳了起来。即便是七年前,各地公安机关对命案侦破工作的重视程度也已经非常高了,一遇命案几乎全警动员。那个时候,命案侦破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地市在全省占大部分。一直崇尚命案必破、出勘的现场基本全破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边居然有这么一起未破的命案,而且死者算是我的近亲属。 我捏了捏拳头,说:“你老家,云泰的?” 铃铛点点头,说:“是的,在云泰第十二中学发的案。那时候你还在上大学,所以一定不知道这一起命案积案。” 铃铛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对于公安的俗语也了解了很多。命案积案就是指未破的命案,指警察欠百姓的账。命案不破,势必会在刑警的心里留下心结。 “家里面人对这起案件,有过猜测吗?”我说,“会是什么人干的?目的是什么?” “这就是家里人不愿意提及这个案子的原因。”铃铛顿了一顿,像是鼓了鼓气,说,“堂妹被杀害以后,被奸尸了。” “咯吱。”我咬了咬牙。一直最害怕听见强奸案件,如今却出现在亲人的身上。 “尸体是在学校公用厕所里发现的。”铃铛见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于是接着说,“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叔叔认为是耻辱,加之看到尸体后的悲愤,那段时间几乎是疯了。现在好了,只是家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我低下头,重新拿起碗筷,慢慢的吃饭。 “案件没有线索,所以公安没有破案,其实家里人也没有怎么怪罪警察,他们都看见了当地的警察为了这个案子花尽了心血,但事与愿违,不是什么事情努力了就一定能做得到的。”铃铛用筷子戳了戳我,说,“嗨,我说了这么多,我是啥意思你懂了没?” 我默默的点头,我知道铃铛之所以把家族隐私告诉我,只有一个简单的原因,就是想我能够从石培县没破的这起案件的阴影里走出来,心情不会被这起案件影响。 我放下筷子,握了握铃铛的手,表示了自己内心万分的感动。其实她的安慰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回到家里,我的心口仿佛被压着一块大石,难以呼吸。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犯罪呢?我在这种让人窒息的情绪中,沉沉睡去。 车灯照耀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小路,大灯照得路旁的灌木绿油油的阴森可怕。我一个人开着车行进在这条羊肠小道上,时不时的看看后视镜,总是害怕后座上会多出一个人影。 突然,我听见了一声尖利的叫声,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显得特别刺耳。我感觉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下意识的把刹车踩到了底。在车子瞬间停下的时候,我又听见了同样的一声尖叫,这次更为清晰,是个女声。 我拔出手枪,走下了车,摸索着走进灌木丛,远处,两个人影在扭动。 “干什么的。”我大喊了一声,对面的人影瞬间停下了动作。 我拿出警用手电照射过去,照到了躺在地上的一张女人惨白的脸。这个年轻的女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对我喊道:“姐夫,姐夫,我是你妹妹,我是你妹妹,救命。” 我用手枪指着她身上的人影,手电光照过,我分明看见了那是一个宽阔的肩膀,肩膀上长着一对翅膀。长着翅膀的男人慢慢回过头来,朝我一笑,露出白森森的尖牙。突然,他低头一口咬断了女人的喉管,大笑着扇动翅膀飞走了。 “恶魔!”我大喊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喘着粗气。 “做恶梦了?”铃铛揉着眼睛,打开了台灯,用手擦去我脊梁上的冷汗。 “没事。”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今天我去出差,我先起来了。” 用冷水冲了头,精神好了许多,刚才的噩梦也基本忘却。我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早饭,拿起旅行包,开车赶赴单位,接到了已经等候在法医门诊的师父、林涛和大宝。 来到孙先发家的小楼前,师父率先下了车。和石培县公安局局长简单寒暄后,师父拎起现场勘察箱走进了现场,我给大宝使了个眼色,大宝赶紧跑过去抢过师父手上沉重的箱子。 我和大宝在院子里看着师父进进出出现场,侦查员在一旁介绍着现场的情况和尸体的位置。师父突然朝我们招了招手,我和大宝赶紧走了过去。 “你们在现场没有发现矛盾点吗?”师父问道,“尸体的体位、血迹形态都能解释过去?” 我想了一想,木然的点了点头。 “你说死者是在靠近墙根的位置被凶手从背后打击枕部倒地的。”师父站在我们设想的位置,重建着过程,“那么,死者倒地,要么是头朝院门仰面倒地,要么是头朝墙根俯卧倒地。” 我沉思了一下,听起来确实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死者是头朝墙根,仰面着地。”师父说,“怎么解释?” 我支支吾吾一时语塞。 “行了,现场就这样。”师父并没有对这个矛盾点进行解释,指着现场堂屋桌子上的两包烟,对身边的侦查员说,“去查一查,办丧事的那家,发的是什么烟。” “尸体昨天早上就拖出来解冻了。”桂法医说,“现在可以进行检验了。”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师父脱下手套,说。 没有按照正规的解剖术式,师父选择了先检验孙先发的后背。在我和大宝手忙脚乱的把尸体的后背肌肉逐层分离开以后,居然发现尸体的后背真的有损伤。 “师父真神。”大宝惊讶的说道,“那个,您怎么摁两下就知道有损伤?” 师父显然因为我们第一次工作的疏忽而生气,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说:“7根椎体棘突骨折,深层肌肉大片状出血。我现在想问,这样的损伤通常在什么情况下形成?” 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仿佛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作用力巨大,作用面积大。”桂法医说,“通常在高坠伤中比较多见。” 师父瞪着我,一动不动。就这样足足瞪了我两分钟,才厉声说道:“打开颅腔。” 我颤抖着手,沿着原切口,剪开了缝合头皮的缝线。拿开颅盖骨,死者的脑组织呼噜一下从颅腔里翻滚了出来。 师父用脏器刀一层层切开脑组织,说:“说后背没打开,是工作疏忽,但是这个头颅损伤,你们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您是说对冲伤?”我辩解道,“我觉得这个损伤不是对冲伤。虽然他是枕部着力,却在额部形成血肿,但我觉得额部的血肿是横跨颅底的骨折形成的。” “你有依据吗?”师父皱起了眉头,“我猜,你是因为先在潜意识里认为这肯定是一起凶杀案件,所以用猜测的态度排除了它是一处对冲伤。” “不,我们发现死者的头部有骨折截断现象,应该不止一次打击,高坠怎么会有多次受力?”我不依不饶。 “你说的是这处?”师父指着颅骨上的骨折线说,“凹陷性骨折,会在颅骨受力中心点周围形成同心圆似的骨折线,同时也会以此为中心点,形成放射状的骨折线,放射状的骨折线遇见同心圆似的骨折线,自然会截断。所以,这不是截断现象,而是凹陷性骨折的典型现象。” 我盯着颅骨仔细的看,心里还有些不服气。 “别不服气。”师父说,“如果是骨折线形成的血肿,应该在整个脑底沿着骨折线的地方都有血。而死者枕部和额部两处血肿很孤立无连接,这是对冲伤的典型特征。而且,骨折形成的血肿,血是粘附在脑组织外的,对冲伤形成的血肿是在脑组织内的。这是因为骨折形成血的原因是骨折断段刺伤脑组织,而对冲伤形成血肿的原因是脑组织撞击颅骨形成的内部脑组织挫裂。这个死者额部的血肿,用抹布是擦不掉的,所以血肿是在脑组织内部的,符合对冲伤形成的脑内血肿。”师父一边说一边用抹布擦拭他手里脑组织上的血块。 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站在一旁发呆。 师父接着说:“另外,如果死者遭受多次打击,下意识的反应应该是用手护头,这样,他的手上就可能因为凶手的第二次打击而形成抵抗伤,或者手上沾有血迹。可是,死者的手,没有伤,也没有血。” 这些论点都很有说服力,我暂时没了反驳的依据。 “不可能啊。”桂法医说,“您真的觉得他是从高处坠落摔死的?” 师父点了点头:“依据尸体上的损伤,我有充分的依据确认死者系从高处坠落,背部和枕部着地,导致死亡的。” “我还有个疑问。”我仍在负隅顽抗,“现场死者躺着的位置,20公分高的地方发现了死者的血迹,高坠怎么会有喷溅状血迹?” 师父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他用止血钳指了指死者颅底的骨折线,说:“颅底骨折,颅内的脑脊液和血会通过颅底的骨折裂缝漏到口鼻腔内,由于死者的意识模糊,所以血液和脑脊液会被死者吸进气管,这样死者会呕吐、呛咳,血迹自然会被死者呛咳到墙壁上。” 我想起了现场血泊旁的呕吐物,看来师父分析的毫厘不差。 师父用到划开死者的气管,说:“看,不出所料,他的气管里都是些血性泡沫。” 最后一个疑点都被师父解释合理了,我彻底放弃了抵抗,看来死者还真的是摔死的。 “可是。”我说,“他深更半夜为什么会高坠?如果是高坠的话,他原始躺倒的位置正上方就应该是他坠落的。” 我说完,脱下手套,走到解剖室外的办公室里,打开了电脑里的图片:“那么,坠落的应该是靠近小楼外墙墙壁的围墙墙头上。他半夜三更爬墙头做什么?” “那。。。那。。。那个。。。既然是摔死的?”大宝仿佛因为我们的失误而乱了分寸,“是不是赶紧要撤案啊。” “别急。”师父说,“死亡方式是高坠,但不表示这一定是一起意外,下面,我们就要搞清楚死者半夜高坠的原因。” “死者从自己姘头的丧礼上喝完酒回家,把香烟和钥匙放在屋内,自己又走出屋外,锁了屋门,自己爬上墙头,然后跳下来摔死?”我说,“殉情?还是偷窥?” 因为深入的思考,让师父的气消了一些,他被我的这个“偷窥”逗乐了:“你还真有想象力,偷窥都能想得出来,他的邻居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什么好窥的。” 师父的话音刚落,侦查员就走进了解剖室:“报告陈总,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去调查了刘家办丧事当天参加丧礼的部分人员。这些人都反映,刘家没有给每个人发香烟,饭桌上放着的香烟是玉溪。”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发什么香烟,和破案,不,现在应该说是对还原事件过程有什么用呢? 师父一边脱下解剖服,一边拿出一根烟,点上后,深深吸了一口。 我们都整齐的站在师父身边,等他开口指示下一步工作。 突然师父说:“应该是这么回事。” 我们都被师父说的莫名其妙,我问:“应该是怎么回事?” “你们之前说死者是进了屋以后,又出门爬墙头,是吗?”师父问。 “是啊。”我说,“他把香烟和钥匙都已经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了嘛。” 师父笑了笑,说:“桌子上的物品,有可能是死者回到家里放在桌子上的,也有可能是死者下午离开家去参加丧礼的时候,根本就忘记带。” 被师父一点,我恍然大悟:“哦,对,是啊!” “是?那个,是什么?”大宝还没能反应过来。 我接着说:“如果是死者根本就忘记带钥匙和香烟出门,香烟不要紧,没钥匙,他晚上怎么进家门呢?” “嗯。”桂法医抱着双手,慢慢说道,“所以陈总才会让侦查员去调查香烟的问题。目前看来,刘家给参加丧礼的人们提供的是玉溪,而死者家里放着的,是云烟。” 我补充道:“既然死者家里的烟不是下午丧礼上的烟,那么就不能根据香烟、钥匙在屋内而推断死者已经进家门。这样看来,死者下午出门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忘记带钥匙和香烟。那么,他晚上就进不了家门。” “进不了家门。”师父继续发问,“如果是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我重新坐在解剖室外的办公室里,在电脑上一张一张翻看着现场照片。 “知道了。”我眼前一亮,“你们看,死者坠落的地方上方是墙头,墙头旁边就是小楼的二楼窗户,而且别忘记我们第一次勘察的时候,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当时林涛还在说这样开着窗户很危险。” “是了。”林涛一直在旁边听我们的分析,这时候终于开始说话,“死者应该是爬墙头想移到窗户旁边,翻窗入室,可是他喝了酒,操作不当,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想赶紧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 “不好办。”师父说,“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推断,更糟糕的是,之前县局已经立案而且通知了死者家属。如果没有充分的依据支持,我们就这样和家属说死者是自己摔死的,那人家一定会说是你们公安破不了案就说死者是自己摔死的,要我,我也不信服。” 我低下了头,知道这是师父在变着法数落我。 “行了。”师父看见我自责的表情,又于心不忍,接着说,“现在我们去现场吧,希望能在现场找到有用的证据。” “这事儿不能全怪冬瓜。”林涛也听出了师父责怪我的意思,上前来帮我挡上一枪,“我们痕检也有责任。我觉得我们这次是可以找到线索的,因为第一次勘查,我们只勘查了坠落点地面和二楼的窗框,对于死者可能触碰到的墙头、二楼窗台我们也没有仔细看。” “这不能怪你。”师父铁了心让我挑全责,“法医没有搞清楚致伤方式,错误重建现场,你们自然不可能在对的地方寻找痕迹,秦冬这次难辞其咎。” 我又低下了头,内心里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林涛的仗义,我记在了心里,而现在林涛的认真敬业,也让我十分佩服。 林涛只身爬上了近2米高的墙头,用放大镜在墙头上寻找着什么,另几名痕迹检验员在二楼研究窗台。而我,心情郁闷着在院子里等着好消息。 师父的推断又一次接近了事实,很快,林涛和他的弟兄就在墙头和窗台找到了直接证据。 “墙面、墙头的痕迹已经可以证明一切了。”林涛高兴的和师父汇报,“虽然一个月了,但是现场一直封存,痕迹物证保存的很好。墙面有明显的蹬擦痕迹,是死者的,应该是上墙的时候留下的,墙头也有几枚死者的完整足迹,其中一枚右足足迹有变形,有擦挫,应该是滑落的时候留下的。” “窗台上也有死者左手的指纹和掌纹,从方向上来看,是从外到内的,也就是说死者的左手已经搭上了窗台,但是右手没有搭上来。”另一位痕迹检验员说。 “我这边也有发现。”师父拎着死者的一双鞋子,说,“我仔细看了死者鞋子的边缘,右鞋子边缘有和硬物摩擦形成的损伤。方向是从下到上,这个证据也可以印证死者的脚和墙头有摩擦滑落。” “那个,现在看来。”大宝插话道,“死者应该是左手上了窗台,左脚和右手悬空,右脚突然滑了,导致他仰面下落着地。这样也就解释了死者为什么会头朝墙根仰面着地。” 我在一旁默默无语,看着他们一点点重建出现场,还原出事实真相。 有了充分的现场证据,案件很快就撤销了。又睡了一晚上郁闷觉,我起了个大早,到师父办公室主动检讨。 师父的态度和我想象中大相径庭,他温和地问:“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 我点了点头,说:“知道,先入为主、工作不细致。” “嗯,总结的很好。”师父说,“你刚去,所有人都说是命案,所以你也认为是命案,但是你忘记了一个法医最先应该搞清楚的,就是死者的死亡方式。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所以你主观臆断地排除了一切意外事件的可能,最要命的是没有细致解剖,遗漏了背部损伤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其实,你当时要是打开死者后背,你的判断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实,是老管一直在催我快点结束,所以我没打开后背。”来之前我想好了无论如何不辩解,结果这时候却又忍不住的为自己辩解。 师父语重心长的说:“你是省厅法医,错和对都要你来承担责任,你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影响。幸好这个案子一直没有抓人,如果让别人冤屈入狱,你的良心又如何得以安宁呢?” 师父说的在理,我默默的点头。 “可能你没有经历过这么严重的失误,法医不好干啊。好在你运气好,这次失误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师父说,“判断错误一起案件,浪费大量警力不说,可能会让清白的人蒙冤,也可能让犯罪分子逃脱法网。所以,法医的责任真的很大,不能让任何一人蒙冤,不能让任何一名罪犯逍遥法外。掌握好这个节点的诀窍就是,认真、细致。不要害怕失误,要有信心继续迎接挑战,因为我们有我们的武器,那就是法医科学。科学是可以战胜一切的。” 我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说:“相信我,师父,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第二案 证据 天气渐热,也就随即进入了法医工作的“旺季”。有心理学家研究认为,夏季人们心情烦躁,极易被激怒,所以犯罪也就随之增加。从法医实践来看,夏季的自杀事件、意外事件和命案都比同年其他时间段要高发。在这个季节,法医每天都会忙忙碌碌奔跑在现场、殡仪馆之间。另外,夏季尸体容易腐败,法医的工作环境自然也比其他季节恶劣了许多。法医都不喜欢夏天,就是这个原因。 按照习惯,每周我们总是能够消停两天,同样,每周都会出差办案。 “我要是在冰岛就好了。”大宝翻看着基层公安机关送来的一起高度腐败尸体案件的照片,说道,“没有夏天,没有高度腐败尸体。在冰岛当法医一定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你就满足吧。”我心不在焉的说,“没把你生在非洲,你该谢谢佛祖了。” 一个月来,我总是被那个恶魔的噩梦所干扰,不能专心做事。究其原因,是铃铛的堂妹那起案子不破我就像是鱼刺卡喉,惶惶不可终日。 我坐在电脑前,打开协同办案系统,在被害人一栏中输入了铃铛堂妹的名字,“林笑笑”。很快,案件资料就呈现在眼前。 简要案情和铃铛说的一样,当时住校上中学的林笑笑晚上去上厕所,两个多小时后宿舍熄灯时仍未回,同学出去没找到后报了警。警察找到半夜,在厕所后面的树林里发现了林笑笑的尸体。 现场照片黑乎乎的,在一个阴森的小树林中,隐约看到有红色的物体。近距离的特写照片,才看清是一具俯卧着、双手被反捆在背后、上身穿着红色睡衣、下身赤裸的尸体。铃铛的叔叔一定看到了现场,所以才被狠狠刺激,从而强迫自己不再想念自己的女儿。 尸体的一侧,散落着死者的睡裤和内裤,双腿叉开,腿下的泥土有明显的蹬擦痕迹,看来这是原始作案现场。死者的双手是被一条绿色的尼龙绳捆在背后,长长的秀发散落着,遮盖住了面容。 法医尸体检验,发现死者口鼻腔变形,口腔内和气管内有泥土杂质,分析死者的面部被凶手摁压在软泥土上,导致机械性窒息。双手捆绑处以及阴道内的损伤生活反应不明显,也就是说,凶手是把林笑笑挟持到案发地点后,将其面部摁压在泥地里,直到她窒息不再挣扎后,恐其未死,所以捆绑双手,然后实施强奸。其实,这个时候林笑笑已经死亡,凶手是在奸尸。 案件不难啊,我心里想,简单几张照片和鉴定书,我就基本还原出了凶手的作案过程,为什么一直没破呢?我接着往下翻看,直到看到“证据”一栏里写着“现场未发现证据”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案子没有证据,没法甄别犯罪嫌疑人啊。 不过,既然是强奸案件,精斑总是有的吧?为什么没有提取到生物检材呢?看死者的阴道损伤,以擦伤为主,且损伤分布均匀不局限,不像是猥亵,而应该是奸尸啊。这是为什么呢? 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尖锐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师父让我到他办公室去。 “正好,我去问问遴选的事。”我和大宝说道。 这几年,命案现场的出勘主要是师父带着我跑,两个人工作压力巨大。所以我们准备从基层公安机关遴选一名法医,加入我们省厅法医科。最为理想的人选当然是大宝。他在省厅学习期一年将满,留下他是我们的愿望。 “凭什么我们用人单位没有自主权?”师父知道我会问这个事情,就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告诉我遴选的考试、面试考官组我们不参与,于是我不服气,大声地喊道。 “遴选是有正规的组织程序的。”师父皱起眉头,他最反感我的愤青,“这样做都是为了公平公正,不然人家政治部凭什么帮你干活?你想要谁就要谁,那还不乱了?” “什么公平公正?”我说,“我就想要李大宝。” “李大宝?”师父呲着牙,笑着说,“你就是想要李昌钰也没用,也得考试。别废话了,让大宝专心备考,你赶紧准备准备,去汀棠,昨晚汀棠市区发了命案,一死一伤,性质恶劣,破了案再说别的事。” 看上访无果,我也没有继续追问汀棠市案件的始末,低头悻悻的回到办公室,默默的收拾着现场勘查用具。 “没事。”大宝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我努力就是。” 我突然站起身,解下腰间的皮带,抽了一下桌子,说:“别废话,复习,快!” 一路无语,我很快就驾车赶到了汀棠市。已经结束了在省厅学习期的汀棠市公安局赵永站在高速出口翘首等着我。几个月没见,我下车和他亲热的搭了搭肩。 “一死一伤还要我们法医来吗?”我说,“犯罪过程伤者不都可以亲述了?不需要现场重建吧?” “是啊。”林涛下了车,捋了捋头发,附和着说道。 “别提了。”赵永说,“死的是那家的老婆,警察到的快,老公当时没死,昨晚抢救了一夜,今早醒了,意识感觉不太清楚,警方没谈几句话,刚才你们在路上的时候,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惊,这一死一伤的案件变成两人死亡的案件了。 “是啊。”赵永说,“伤者被诊断为心脏破裂,昨晚急诊行心脏手术,术后病情一直不稳定,今早突然心跳骤停,死亡了。” 我把车给林涛开,自己上了赵法医的车。 “死者什么人?”我坐在副驾驶上,问道。 “死者是老两口,都是小学老师,平时为人低调,也没发现有什么仇人。”赵法医说,“凶手是上门捅人的。” “可以排除是侵财?”听说两个人都死了,我急于了解案件的基本情况,在进行现场勘查之前,做到心中有数。 “不可能是侵财。”赵法医说,“男死者生前和侦查员说,凶手进门就捅人,什么话都不说。而且捅完人就走。” 我默默点头:“动作简单,干净利索,应该是因仇了,应该好查吧?” “怪就怪在这里。”赵法医说,“老两口生活很简单,侦查员查了一夜,一点矛盾点都没有摸出来。没有任何产生因仇杀人的因素。” “难不成是杀错了人?”我背后凉了一下,“如果是报复错了人,那就不好查了。” “我们先去局里,看看侦查员在男死者抢救后清醒的时候询问他的录像吧。” 我点了点头,算是对汀棠市公安局取证意识强的赞许。 到了市局法医室,赵永拿出了一张光盘,塞进了电脑光驱。很快,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医院ICU(重症监护室)的场景。我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自己是在看电视剧。 ICU里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50岁左右的男性,白色的被子盖到颈下,被子的一旁伸出各种管子、电线,一旁的监护仪上扑腾扑腾的跳着一个黄点。男人鼻子里也插着管子,疲惫的半睁着双眼。 床边坐着两名便衣警察,其中一位问:“我们经过医生的允许,向你问几个问题,你觉得可以回答就回答,觉得不适,我们随时终止谈话。” 男人无力的点了点头。 警察问:“昨天你受伤的经过是怎么样的?” 男人:“十点多,有人敲门,我开了门,进门就捅我。”说完剧烈咳嗽了几声。 警察:“几个人?你认识不?” 男人:“一个不认识的痞子。” 警察:“知道他为什么捅你吗?” 男人摇了摇头。 警察:“他长什么样?” 男人:“黑褂子,白褂子,平头,其他不记得了。” “个字有多高呢?胖还是瘦?有没有什么特征?到底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男人又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仇家吗?或者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男人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我活一辈子,从没树过敌人。” 这时,可能是警察注意到了男人面色的异常,突然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并招呼另一名警察去喊医生,十几秒后,几名医生护士冲了进来对男人开始施救,最终医生直起了上身,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开始收拾器械。 我看得头皮发麻,虽然是做法医的,整天面对死亡,但在医院实习期结束以后,就再没见过一条活生生的生命逝去的过程。 我定了定神,问:“他突然死了,不会是询问问的吧?家属没找警察麻烦吗?” 赵永说:“死者家属情绪比较激烈,强烈要求我们去询问死者,要尽快破案。不然不会冒然去问的。而且他们经过了医生的允许才去问的,为了防止意外才架了摄像机,没想到真发生了意外。不,也不能说是意外,后来医生说,他生前有冠心病,加之这次外伤导致心脏破裂,虽经手术,但不可预测的后果很多,随时可能心跳骤停,和询问无关。” 我的心里稍感安慰,点了点头,脑子里想的全是男人说的那简短的几句话。 “从这段视频里只能知道凶手是进门就杀人,杀了就走。”林涛说,“还有就是一个平头的凶手,连衣服都说不清楚,信息量太少了。” “我一直在想。”赵法医说,“他那时的状态应该是朦胧状态,不会是幻觉见到黑白无常了吧?” 我承认我的笑点低,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实在不该笑出来,但是还是被赵法医一脸严肃却说出这么有想象力的话逗笑了:“那个时候他确实应该神智不清楚,估计是对凶手穿什么衣服不太确定,和黑白无常有什么关系。神智不清楚的情况下说的话,不能全信呐。” 汀棠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许剑突然走进了法医室,打断了我们说话:“省厅领导来了啊,看完录像了?那我们一起听听专案组介绍情况吧。” 专案会上,主办侦查员介绍了案情:“男性死者杨风,53岁,女性死者曹金玉,49岁,是夫妻俩。都在市红旗小学教书,杨风教六年级数学,曹金玉教三年级语文。两人有一儿一女都在省城上班。家里人都为人低调温和,从不和人发生矛盾。经过昨晚和今天上午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情仇矛盾关系。昨晚10点30分,红旗小学教工楼附近的小店刚准备关门,看见杨风从楼道里冲了出来,然后倒地不起,满身是血,就报了案。派出所民警到达的时候,杨风奄奄一息,就立即拨打120。120到达后把他送到了医院。另一组人,从小店老板那里得知他是楼内住户,就上到位于二楼的现场,发现房门大开,客厅内侧的卧室门口躺着一个女人,随行的医生经过抢救,没能挽救女人的生命。” 许支队补充说道:“案情就是这样,看似很简单,其实很难,没有任何线索。现场附近2公里内都没有监控,死者家邻居也都称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没有看见过任何陌生人。毕竟这个时候,又处于市郊,附近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了。” 我点了点头,说:“不浪费时间了,去看现场吧。” 现场位于汀棠市城郊红旗小学院后侧的教工楼。这是由三栋并排的四层小楼组成的一个小院子,东西两侧都有门,楼后楼前都有围墙。东侧的门旁有个自建的平房,是一家小超市。楼房是80年代建的旧楼,楼梯道里很黑,即便是白天也是这样。 中心现场位于中间一栋小楼的二楼,为了不妨碍其他住户的出行,楼道没有封锁。派出所派出一名民警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守着现场。 我和林涛出示了现场勘查证,派出所民警赶紧起身开了房门。我和林涛穿着完毕,走进了现场。 虽然房屋很老,但是内部结构居然比较符合现在的潮流,可见在当时这样的房屋结构一定属于极其另类的。 一进房门,我们就站在了一个比较大的客厅的最西侧。客厅东北侧墙壁靠着一个长沙发,客厅的东侧是两个卧室的门。 现场是水泥地面,有很多残破的地方,客厅中央的桌子上堆放着杂物。整体感觉这间房子一点也不像教师们的书本网,更像是独居懒汉的巢穴。 房门口的地面上有一滩不小的血泊,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也有成片的滴落血迹形成的血泊,两个血泊之间有密集的滴落状血迹,一大滴一大滴的,没有明显的方向性。 沙发另一侧靠卧室门口,有一大滩血泊,血泊还有拖擦的痕迹。 “那里就是女死者倒地的位置吗?”我指着卧室门口的血泊问和我们一起到现场的痕检员。 痕检员点了点头。 林涛看了看地面,说:“现场怎么这么多血脚印?” 痕检员说:“这些我们都仔细看了,仔细辨别了,全是男死者和抢救的民警、医生的足迹,没有发现陌生足迹。” 林涛说:“不可能吧,现场有这么多血,凶手怎么会没有留下足迹?” 我说:“有可能,如果凶手动作简单,捅完两个人就走,血还没来得及在地面堆积,凶手已经离开了现场,当然不会留下血足迹。” 我沿着血迹绕了现场客厅一周,接着说:“另外,血迹全是滴落状的,没有任何喷溅状血迹,应该是没有伤到大动脉,伤的都是重要脏器。既然没有动脉喷溅血,凶手身上不一定有多少血的。” “手法相当很辣。”林涛说,“什么深仇大恨呢?” 我招了招手,让林涛过来,我们俩一起蹲在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我说:“你看,这里的滴落血非常密集,而且,这里怎么会有滴落血呢?” 林涛看了看大门口处的血泊说:“是啊,这里离大门口有五米多原,死者说凶手是进门就捅的他,那这滩血是谁的呢?” 我摇了摇头,说:“不对,我就说过神智不清楚的时候询问是没有用的嘛,我觉得凶手不是进门就捅的人,而是在沙发这边捅的人。” 我和林涛一起沉思了一会,我说:“如果是在门口捅的人,死者为什么要受伤后又走回沙发旁边呢?然后再跑出现场呼救?这不合情理啊。” 林涛点了点头。 我想了一想,又说:“不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门口就捅了男的,然后看见女的在卧室门口,就走进去捅女的,这个时候男的受伤了,忍着痛往里面走是不是想救女的,走到沙发西侧这滩血迹的地方的时候,发现凶手已经捅伤了女的离开,男的就在这里站了一会恢复体力,然后拼尽全力跑出去呼救。” 林涛说:“你说的这种可能完全可以解释血迹形态,但是解释不了痕迹形态。你看,沙发西侧的血泊和大门口的血泊之间有隐约的血足迹,是男死者的足迹,足尖是朝大门口的,也就是说男死者是从沙发西侧往大门口走。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从大门口往沙发走的足迹。”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而且男死者若是从大门口往里走去救女死者,应该有一定的速度,血迹的滴落不应该是这样基本垂直的滴落形态。这两滩血迹之间的滴落血全是垂直大滴,应该是大量出血,人缓慢移动时滴落的。” 林涛说:“但是你说的那种英雄救妻说也不能完全排除,说不准他就是缓慢的移动到沙发西侧,又缓慢的移动到大门,然后奔跑出去呼救,恰巧又没留下血足迹。毕竟男死者生前自己说了是在大门口被捅的,大门口又有血泊,符合的呀。” “是的,这个还需要进一步判断。”我说。 “判断这个有意义吗?”林涛说。 我笑了笑,指了指放在沙发上的一个袋子说:“你看了袋子里是什么东西吗?” 林涛显然是没有看,立即好奇的掀开袋子口,说:“哇,这个小学老师生活不错啊,喝五粮液。” 我说:“也不一定是待遇好,现在的老师都吃香,独生子女,家长 都希望老师能照顾自己的孩子,给老师送一点,也正常。” 林涛说:“你不是怀疑是凶手给死者送五粮液吧?” 我说:“如果死者是在沙发这里被捅的,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来送礼,在沙发这里发生打斗、捅人的。如果是在门口,开门就被捅的,这两瓶五粮液就和案件无关了。” “我觉得不可能是凶手来送礼。”林涛说,“如果是凶手来送礼,发生口角后激情杀人的话,男死者生前为什么不说呢?神智不清解释不过去吧?他说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痞子,门口就捅他。他说的很清楚了,是痞子。他再神智不清,也不会幻想是个痞子捅他吧?至少要说是个家长,或者说是个送礼的吧。” “你说的有道理,目前还不好说,再看看吧。”我点了点头,回头对痕检员说,“现场的血迹提取进行DNA检验了吗?” 许支队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做了,结果刚出来,我就来和你汇报了。” 我笑了笑,说:“有什么惊喜的发现吗?” 许支队说:“非常遗憾,和我们设想的一样。楼道里一直延伸到小店附近的滴落血全是男死者的,现场大门口、沙发西侧血泊以及两个血泊之间的滴落血全是男死者的。沙发东侧两个卧室门的血泊全是女死者的。” 我沉思了一下,说:“你们提取了多少?” 许支队说:“我们把现场有血的地方分了五个区域,每个区域提了五份。” “一共就提了二十五份检材?”我摇了摇头,说,“太少了,现场这么多血,只提二十五份不能全部代表了啊。” 许支队说:“秦法医你不是指望在现场提到犯罪嫌疑人的DNA吧?现场这么多血,凶手动作狠辣,现场停留时间很短,即使他受伤了,留下一滴两滴血,在这么多血迹中找到犯罪分子的血,岂不是大海捞针?除非能中彩票的几率,才能提到凶手的。更何况,凶手不一定受伤,准确说,应该是凶手受伤的几率非常小。” 我没再争辩,默默说了句:“总之提取的少了点,别怕花那点DNA耗材费用,案子破不掉,办案花费更大。” 我心里想着,就现在掌握的情况,确实没有任何能够对案件有帮助的推断。我凭空指责别人现场检材提取少了,别人确实会不服气。下面的尸体检验工作更为重要,必须要找到更多的依据,证明我那隐隐存在的直觉。 我脱下手套,和许支队握了下手,又拍了下林涛的肩膀,说:“你们继续在现场用功,我和赵法医去殡仪馆了,先看看尸体再说。” 看过了那段询问的录像,再看看解剖台上的尸体,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早上还在温暖的病床上安静的躺着,下午就躺在了冰冷的解剖台上。不看活着的时候还好,看过活着的人,再看他死后的模样,想要动刀还是要克服一些心理障碍的。 为了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尽快进入工作状态,我们还是选择了先对曹金玉的尸体进行检验。 曹金玉的损伤很简单,一刀贯穿她穿的睡衣,在右侧上腹部形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创口,抬动尸体的时候,腹腔的积血还在嗤嗤的往外流。 赵永打开死者胸腹腔的时候,我在仔细分离死者的颈部肌肉。 “损伤很简单。”赵法医说,“单刃刺器,一刀从肋间隙刺入,导致肝脏破裂,腹腔积血。。。” 赵法医用“火锅勺”舀出腹腔的血液,说:“至少1000ml。肝脏贯穿了,应该是伤到了肝门处的动脉。” 我没有吱声。 赵法医说:“你在看什么?这具尸体上,好像没有什么功课好做吧?凶手一刀致命。” 我摇了摇头,说:“怕是没那么简单。” 我剥离出死者的胸锁乳突肌,左右两侧的颈部肌肉中段豁然可见片状出血。我又用止血钳夹起死者的嘴唇,在牙龈和口唇的交界部位,也有乌黑的出血区域。 “有捂压口鼻腔和掐扼颈部的动作。”我再次确认了一下出血区域,说道,“但是尸体没有任何窒息征象。这应该是一个控制的过程。” “嗯。”赵法医说,“我们可以肯定是男死者先受伤,这个时候女死者出来呼救,凶手过来控制,也是正常的。没有什么价值。”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推断还不成熟,没再说话。 检验了尸体的颅腔和背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们俩互相配合着缝合了切口,又默默的把杨风的尸体抬上了解剖台。 杨风是从ICU直接送来殡仪馆的,全身赤裸,倒是省去了脱衣服的麻烦。死者的胸口有一条缝合的手术疤痕,疤痕的附近还有一些小的缝合的创口。 “这条手术创口没有皮瓣。”我拆开手术缝线,说,“说明手术没有在原有创口上扩创,他的致命伤不再胸口。” “可是,他是死于心脏破裂啊。”赵法医说。 我用探针在死者躯干部的几处小创口中沿各个方向探查创道深度。突然,我感觉探针能够探查的更深了,我仔细的拨动探针,感觉到了探针的枕头碰到了内脏。 “就是这一处了。”我指着死者左侧季肋部的一处创口说,“这一处捅进了胸腔,方向是斜向上的。” 赵法医点了点头,我随即沿着死者胸部的正中线联合切开了死者的胸腹腔,露出了红白相间的肋骨和粉红色的腹腔内脏。 “死者季肋部和腋下的这六处创口,应该都是凶手捅的,和手术无关。”赵法医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说:“创口形态一致,创角一钝一锐,符合单刃刺器形成的,创口的长度在3cm左右,应该提示凶器的刃宽在3cm左右。” “和老太太肚子上的创口形态一致,应该是一种工具形成的。”赵法医说,“不过这也是白说,哪会一个人带两种工具来杀人啊,是不是,呵呵。” “这把刀很快啊。”我没有回答赵法医的话,仔细的分离每一处损伤,“六处损伤,五处没有进入胸腹腔。” “没进入胸腹腔,还敢说刀快?”赵法医笑着凑过头来看我分离的每一处创口。 “这个凶手其实挺背的。”我说,“你看,这六处创口,五处都是直接顶上了肋骨,或者刀刃别在两根肋骨之间,要么就是沿着皮下走,没有进入胸腔。其实起作用的就是这一刀。” 我拿起探针,从刚才发现的季肋部的一处创口伸进去,查看探针的走向,很快探针就通过肋骨进入了胸腔,然后一直延伸到了心包的位置。 “我说刀快的原因是。”我补充道,“永哥你看,这致命的一刀正好从两根肋骨之间刺入心脏,刀刃的这一面肋骨断了,说明这把刀的锋利程度足以切断肋骨。” “那其他几处刀伤,为什么没有刺断肋骨?”赵法医问道。 “你仔细看。”我说,“这几刀的方向不对,没有能够对肋骨施加压力,只有其中一处别在了两根肋骨之间,虽然没有进入胸腔,但是肋骨上也有削痕。” 赵法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心脏确实破裂了,这样的损伤,即便手术,也很难救活,哎。刀歪一点就没事了。” 我们没有再说话,一起打开了死者的颅骨和后背,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损伤。同样简单的损伤,男死者的颈部和口唇却没有发现损伤,这是和女死者的损伤有所不同的地方。 默默地缝合,默默地把尸体抬上停尸床,默默地把尸体推进冰箱。赵法医和我一样都在沉默,可能他和我一样,脑子里全是一些细小的线索,我们努力的想把它们串联在一起,给破案带来一丝线索。 脱下解剖服,我和赵法医并排站在盥洗间仔细的洗手。 “这个案子,好像法医起不到什么作用啊。”赵法医先开了口,说,“损伤简单,貌似除了死亡原因、致伤工具,我们没法再肯定些什么线索了。” “呵呵。”我未置可否,“死亡时间都已经明确了,需要我们解决的就是犯罪分子刻画的问题。他是什么人,他究竟为什么要杀人,他现在应该处于什么状态呢?” “我们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赵法医说,“其他的,是不是有些勉强了?勉强的事情不能做啊,推断对了还好,推断错了,案子破不了的责任都推给法医。” 赵法医说的是实情,有的法医会无奈的认为自己是尿壶,需要用的时候拿出来,尿完了放在床底没人过问,如同尿到了床上,人们也通常会怪罪尿壶设计的不合理。 我摇了摇头,说:“不能这样说,为了破案,我们不要害怕失误,不要害怕被批评,我们必须要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 “你是省厅领导。”赵法医耸耸肩,继续发牢骚,“你说错了没事,你应该多说点。” 我们洗完了手,坐在勘察车上,此时天已渐黑,赵法医和驾驶员商量着我们去哪里吃晚饭。 当勘察车点火启动时,我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闪过了一些想法,我闭上眼睛仔细串联了一下,说:“我觉得通过尸检,我们至少可以分析出四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突然打破沉寂,又是如此重要的一句话,惊得赵法医猛然从座位上弹起,撞上了车顶棚。赵法医摸摸脑袋,瞪着眼睛问:“哪四个问题?” 我笑了笑,这些法医都是这样,可以尽情地发牢骚,但是对于破案却依旧不依不饶,牢骚和敬业是不矛盾的。 “首先。”我打开手中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说,“凶手来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报复,可能他的初衷并不一定就是杀了他。” 赵法医想了想,说:“嗯,这一点很重要,对于以后的定罪量刑起关键作用。死者身上虽然有好几刀,但是都是在腋下和季肋部,虽然有一定的力量,但是总体的方向不是朝重要脏器去的。” “可能对定罪量刑作用不大。”我笑着说,“上门杀人,杀了两个,难逃死罪。我说这个,只是想分析一下凶手的心态,下一步更好刻画嫌疑人。” 赵法医点了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期盼我的下一个分析。 我接着说:“第二点,我觉得你也会同意。我认为凶手是右手持刀,他的右手可能受伤了。” 赵法医在省厅学习过一年,对这一种判断思路并不陌生,他点了点头,说:“同意。死者的损伤位于左侧腹部和左侧腋下,这就提示凶手是右手持刀和他正面接触。如果是左手持刀没法形成这样方向的损伤,也不可能是左手持刀从死者背后袭击。” 我补充道:“六处损伤,三处顶上了肋骨,两处刺断了肋骨,这样的力量很大。刃宽3cm的小刀不会有护手,所以凶手捅人的时候,他的手会向前滑动。之前我也说了,这把刀是很锋利的刀,紧握小刀的手滑动到了刀刃的部位,他的右手就很有可能受伤。” “嗯。”赵法医说,“这个不用解释了,我赞同,那么第三点呢?” 我清了清嗓子,又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第三点,我认识凶手可能是死者的熟人,或者说就是死者的学生家长。” “什么?”赵法医一脸惊愕,“这个分析涉及侦查方向,要慎重。” “永哥别急,你先听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再说。”我笑了笑,说道,“之前我和林涛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就是死者是像他说的那样,在大门口一开门就遭到袭击,还是在沙发附近遭到袭击,这个很重要,但是也很难辨别,因为两处都有血泊和滴落状血迹。” “那你是怎么判断的呢?” “从血迹分析来看。”我说,“我和林涛都倾向于是在沙发附近受伤。因为我仔细的观察了血迹的形态。沙发附近的血迹是以一大滴一大滴的滴落血迹为主,血迹周围的毛刺较长,说明受伤部位比较高。大门口的滴落血迹毛刺较短,说明受伤部位比较低。这符合一个受伤后,经过移动,体力急剧下降,蹲下来休息的过程。或者说,他是在门口蹲了一下积攒体力跑出去呼救。” “你这样说,我也想到一点。”赵法医说,“如果是在大门口,一开门就捅人,男人应该会叫喊吧?邻居能听不见声音吗?” 我点了点头,说:“还有一个最最关键的问题。” 赵法医瞪着眼睛等着我说话,我卖关子似的喝了口水,笑了笑,说:“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男死者身上的损伤有个特别显著的特征。” 赵法医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接着说:“男死者身上六处损伤,三处在季肋部,三处在腋下。都在左边,每两处创口距离不超过20cm。这六处创口,你不觉得太过于集中了吗?” “明白了!”赵法医豁然开朗似的叫道,“进入现场的大门,就是广阔的客厅。如果凶手这个时候用刀子捅人,那么男死者有充分的空间去躲避,那样就不可能形成密集的创口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补充道,“凶手应该是先刺死者的左侧上腹季肋部,死者反射性的躲避,抱头,才会把左侧的腋下暴露给凶手。这说明死者被捅的时候,根本没有空间去躲避,只有反射性的保护自己。” 赵法医的眼神里闪烁着激动的眼神:“沙发的西侧大片血迹,就是位于沙发和墙壁的夹角,死者在这个位置被刺,就没有空间躲避!” “如果是在位于客厅里侧,沙发西头被人刺伤,客厅地面又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么说明这个凶手是可以和平进入死者家里的人,换句话说,是死者把凶手引入了客厅。”我继续说道:“这样,我们就不得不把案件和沙发上放着的两瓶五粮液联想在一起了。” “你是说,凶手是来送礼的?” “是的。”我斩钉截铁的说道,“一般人不会在自己的客厅显眼的位置放着这些高档礼品,尤其是这些看起来清正廉洁、为人师表的老师,如果他收家长的礼品,不会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刚收到礼品。这样,结合前面的分析,我现在非常怀疑凶手就是来杨风家送礼的学生家长。” “我还有个问题。”赵法医看来已经基本同意了我的观点,“如果是家长,那么杨风应该认识啊,而且民警询问的时候,他就应该说是学生的家长啊,他为什么说凶手是个自己不认识的痞子?” 我沉思了一下,说:“这个确实不太好解释,但是我分析,可能出于两个原因,第一,老师未必能认全学生的家长,所以可能凶手只是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某某的家长,就进入了现场,而杨风确实不认识他。第二,杨风在接受询问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死了,也认为自己是死不了的,所以如果他认为收礼会影响他声誉,或者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可能会对这个情节进行隐瞒。” “哎,他这样隐瞒,可就苦了我们公安。”赵法医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那你说的第四个推断呢?” “我觉得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我说。 “不止一个人?”赵法医说,“怎么可能!死者说了,是个不认识的痞子,说明就一个人啊。而且两名死者身上的刀伤符合一种工具形成,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人?” “死者说一个不认识的痞子,可能说的只是捅他的人,另一个不一定动手。”我说,“后来死者还说了,黑衣服、白衣服,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是在描述一个人穿着黑衣服,一个人穿着白衣服。” 赵法医皱着眉头思考着,并没有被我说服。 我接着说:“我的主要依据是女性死者身上的损伤。女性死者除了右侧腹部的一刀以外,颈部和口腔黏膜都有损伤,尤其是颈部损伤,两侧颈部肌肉都有出血。” “嗯,那说明什么呢?” “两侧颈部肌肉都出血,口腔黏膜还有出血,我觉得一只手是完成不了的,必须要有两只手才能完成上述的损伤。” “哦。”赵法医点点头,说,“你是说,凶手如果用两只手掐扼女死者的颈部和口腔黏膜,那么他就没有第三只手拿刀捅人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赵法医的悟性真的不错,我说:“我怀疑,是凶手在刺伤男死者的时候,女死者从床上惊醒,跑了下来,这个有依据,女死者穿着睡衣,没有穿鞋,这符合紧急情况下床的表现。女死者下床跑到卧室门口的时候,看见男死者受伤,就会叫喊,这个时候另一名凶手就上前捂压她的嘴巴,掐扼她的脖子。一般捂压口部的目的都是防止喊叫嘛。控制住她以后,拿刀的凶手已经刺了男死者六刀,于是跑过来刺了女死者一刀,刺完,两个人迅速离开了现场。” “你的现场重建,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赵法医说。 “当然,这只是猜测。”我说,“确定两个人,还是没有确切的依据的。” 说完,我和赵法医都沉默了,分别想着刚才的这四点分析,想尽可能的串联起来,发现一些新的线索。 赵法医率先打破沉默,他说:“可是现场勘查提取了现场的几十处血迹,全是男、女死者的血,包括楼道里的滴落血迹都提取了好几处,也没有发现第三人的血迹啊。” “我倒是有新的想法。”我没有回答赵法医的问题,“我觉得凶手用的,可能是弹簧刀!” “这个有点玄乎吧?”赵法医说,“作为法医,我们只能说是刃宽3cm左右,长10cm以上的单刃刀具,不能肯定的说是哪一种刀具啊。” “我有依据啊。”我说,“首先,凶手携带的刀具应该是易于隐藏的,对吧?不然他拿着把刀,死者就不可能让他进入客厅了,凶手敲门的时候,刀应该是藏着的。既然能把那么长的刀藏住,又是夏天衣服口袋不多,说明刀必须是可以折叠的。不能折叠的刀,放裤子口袋里,岂不是会伤到自己?” 赵法医点点头。 我接着说:“第二,这把刀从折叠状态变成伸直状态必须要快。死者的手臂没有抵抗伤,说明被攻击的时候是出其不意的,凶手掏刀、把刀刃伸直必须要在死者没有反应的情况下完成,这一般的折叠水果刀是很难完成的。”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第三,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男死者身上的六处创口,方向都是上锐下钝。也就是说凶手拿刀的时候,刀刃是朝上的,即刀刃是朝虎口部位的,这不符合一般人的拿刀习惯。一般人拿刀,刀刃是朝下,即刀刃朝四指。如果是弹簧刀,按了按钮,刀刃从刀柄里弹出来,必须是从拇指和四指之间弹出,这样握刀,刀刃就是朝上的。” “有道理!”赵法医说,“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认为是弹簧刀的可能性比较大。刚才我问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看?” “别急,我接下来就说这个。”我说,“既然是刀刃朝虎口部位,凶手又有可能受伤,那么他受伤的部位应该是虎口。虎口位置血管丰富,一旦受伤,必定有较多的出血量,所以凶手的血肯定会遗留在现场。” “可是,现场确实没有找到凶手的血啊。”赵法医说。 “我早就说过,前期提取的血远远不够,因为在现场那么多血迹里发现相对少得多的凶手的血,无异于大海捞针,很难。”我说,“我有个办法。凶手杀完人肯定要逃离现场,现场外,则应该会有他的血迹吧。” “是啊。”赵法医说,“外围搜索以搜索物品为主,还真没下大工夫找细小的血迹。” “今天天黑了,条件不好。”我说,“明天一早,我俩就去现场外找血。” 回到宾馆,我百无聊赖,好在宾馆和公安局不远,我就和赵法医信步溜达到公安局,找了台公安内网电脑打开,想看看协查的情况。 我一边看着协查的情况,脑子里却想着如果在现场找到了凶手的血迹,下一步该怎么办?很简单,上系统进行串并案,如果能串并上其他的案件,可能就能知道凶手的身份,那么案件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那个噩梦,又想起了小姨子林笑笑之死。 我进入了串并案件系统,在受害者姓名栏里填上了“林笑笑”三个字,确定刚刚点下,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居然林笑笑案件和其他三起案件已经串并了。 “串并了这么多?”我非常疑惑,不由自言自语。仔细看去,原来这四起案件串在一起统称为“云泰案”。这个名字好大,直接用地名来命名,可见当初为了这个案子,是下了大工夫的。案件串并倒没有确定性的证据,依靠的是作案手段和侵害对象。四起案件的受害人都是中学生或者大学生,都是在公用厕所附近,死者都是俯卧位,双手都被捆绑在背后,都死于机械性窒息,都有被奸尸的迹象,却没有精斑。 四起案件中,两起发生在云泰市,一起发生在云泰市所辖的云县,另一起发生在云泰市的邻居龙都县。这个“云泰案”看起来确实不那么简单,发了四起都没有破,在命案必破的年代,确实是很少见的,不知道案件是因为什么才陷入困境,这个恶魔真的这么有手段? 想到这里,赵法医走了过来,说:“今晚的专案会,咱们参加不参加?” 我说:“不参加了,困了,回去睡觉吧,明天有发现,再和他们一起说。” 这一夜,无眠,脑子里想的不知道是那个杀害林笑笑的恶魔,还是杀害这两名老人的凶手。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赵法医来到了现场外的小院里。 “这个小院子西头有一个门,但是那个门口有个小超市,也是超市老板发现杨风冲出楼道倒在地上的,说明凶手应该不是朝西走的。”这个问题我昨天晚上已经想的很成熟了,“那么,凶手肯定是从院子的东大门离开的,现在,我们就沿着他逃离的路线找吧。” 有了寻找的具体方向,加之先进的寻找血迹的仪器,不出半个小时,就听见赵法医大喊:“看,找到了!” 我们在凶手离开的路线上,找到了七八滴连续的滴落状血迹,非常新鲜,但是显得很孤立。 “为什么血迹这么孤立?”赵法医问。 “我觉得吧。”我说,“可能是凶手离开楼道的时候,捂住了自己的伤口,走到这里的时候,捂住伤口的手离开了,所以伤口会继续往下滴血。不能满足,要继续找。” 说完,我和赵法医继续开始寻找。 同样的办法,我们在死者家楼道里,一排死者留下的大滴大滴的血迹旁边发现了几小滴血迹,虽然不起眼,但是还是被我们发现了。 “这个也很可疑。”我说,“提取,赶紧做DNA。” 一边,DNA检验已经开始进行,另一边,我和赵法医仍在不依不饶的寻找可疑的血迹。太阳晒得我们挥汗如雨,却无法阻挡我们发现血迹的决心,可惜,一直找到下午时分,我们没有再发现其他可疑的血迹痕迹。 但是这几滴血,从DNA机器里跑出图谱的时候,还是让我们彻底兴奋了。 这几滴血不是死者的,是一个陌生男性的血。 “赶紧去串并案件。”我眉飞色舞的喊道,“永哥,我们马上去专案组!” 在专案会上,我把之前通过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得出的几点推断逐一阐述,并且说明了理由。信心满满地说完了全部的依据,并没有得来想象中雷动的掌声,反而迎来了冷场。 专案组成员仿佛被我的推断绕的很晕,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我,可能是对有些推断有异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驳。直到DNA室阮主任无头苍蝇一样撞进了专案组会议室。 阮主任眉飞色舞的说:“并上了!” 专案组成员的注意力全部被阮主任吸引了过去。许支队急忙问道:“身份清楚吗?” 这就是法医的悲剧。可能法医累死累活的干一整天,绞尽脑汁的推断,还不如DNA实验室的一次串并。我经常说法医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其他的刑事技术都是看到仪器出什么结果,就下什么鉴定结论。只有法医和痕检两专业是要凭着经验和主观认识拼了命的推断、推理、猜测。猜对了还好,猜错了,名声可能就此臭了去。很多领导在意的是DNA结果有没有做出来,而对法医辛辛苦苦在现场和尸体上提取DNA检材的过程却并不感兴趣。 阮主任很自豪的说:“身份清楚,血是一个叫洪正正的22岁男子的。该男子是本地人,长期在外打工,去年因为打架斗殴被处理过,恰巧也取过他的血液样本。” 许支队转头对我说:“秦科长,貌似你的推断错了。” “嗯?”我仍沉浸在那种感觉不公平的情绪当中,被这样一问,心中更为不忿,“我哪条推断错了?” “你刚才说凶手可能是家长。”许支队眯着眼睛说,“现在看来,凶手就22岁,孩子不可能都上六年级了吧?” 侦查员中传来一阵嬉笑。 我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是依旧稳住情绪坚持道:“我说过,我认为本案作案人数应该是两人,这个洪正正只是其中一人,另一人不能排除是学生家长。” 许支队呵呵一笑,并没有接我的招,只是轻声的对着侦查员们说:“先去把洪正正抓回来,就什么都搞清楚了。” 我打断了许支队的话:“那,家长不查了?” 许支队说:“查家长的那组人现在终止人物,去抓洪正正。把他抓回来,剩下的事都好办。” 我没有再辩驳,郁闷地和散会的侦查员们一起走出了专案组会议室。 一下午的时间,我都坐在市局法医室里摆弄着电脑,反复看着“云泰案”系列杀人奸尸各案件的照片,照片乱糟糟的塞在脑子里,理不出任何头绪。仅凭这几组照片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破案,没法去甄别犯罪嫌疑人,可能这是这起系列案件至今没有破获的原因吧。 次日凌晨,宾馆的电话响起,是赵法医打来告知我洪正正已经到案,右手虎口处确实有伤。现在侦查部门正在对他进行突击审讯。我朦胧着双眼,哦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继续睡觉。 因为忘记定闹铃,一觉醒来居然已经上午十点,我急忙洗漱完毕跑去了市局法医室。 “你是不是早上给我打电话说洪正正抓到了?”我不敢确定凌晨接到的电话是真事儿还是梦境,于是问了赵永一句。 赵法医笑着说:“年轻人就是好,睡眠好才是真的好!是啊,抓到了,不过,到现在一个字也不交代。” “不交代就行了吗?”我说,“我们有证据!” 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表情僵硬了。我仔细的想了想,说:“永哥,不对,我们没证据。” “怎么说?”赵法医一脸惊愕,问道,“楼道里,逃离路线都有他的血啊!” 我摇了摇头说:“所谓的证据,要有排他性,必须能定死是他杀了人,而不是他到过现场附近。” 赵法医说:“你是说我们现在可以肯定他到过现场的楼道,但是不能肯定他杀了人是吗?” “是的。”我沮丧的说,“如果是现场房间内提取到他的血,或者在现场外楼道地面提取到他和死者的混合血,都可以确定是他杀了死者。但是只在现场外楼道提取到他一个人的血,就不能确定他杀了人。律师可以说是他到过现场楼道,鼻子流血了。” “那不是强词夺理吗?”赵法医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调查反映洪正正和死者没有任何来往关系,他不可能跑到离他家那么远的这个现场,还恰巧在现场楼道里流了鼻血!最关键的是,洪正正的右手虎口确实有一处新鲜的刀伤,和我们推断的完全相符,这还能赖的掉吗?” 我耸耸肩膀,说:“律师可以说,洪正正既然和死者没有来往,为什么要杀他呢?” 赵法医愣了半天,问道:“那怎么办?” “现场重建。”我斩钉截铁的说道。 和赵法医回到了中心现场,我们开始模拟凶手和被害人当晚的动作。我让赵法医站在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我站在他的对面,模拟拿着刀捅他。 我说:“你看,我用这种姿势拿刀捅你,导致自己的虎口受伤,受伤后我会继续拿刀捅你,这时候我手上流出的血迹应该。。。” 我在自己虎口处滴了几滴水,然后继续挥动手臂模拟捅人的姿势。手上的水滴因为惯性作用被甩落在地面上。 我之上地上的水滴说:“好了,把水滴周围的血迹都提取一份。我之前说过,凶手虎口受伤,那里血管丰富,肯定有不少出血,这些血没有被提取到,是因为现场的血迹太多了,提取到相对少得多的凶手的血就会很难。但用这种办法,我就不信提不到他的血。” “好办法啊。”赵法医说,“这比大海捞针准确率高多了!” 我们提取了十六份血迹,急送DNA实验室,然后回到专案组静静的等待。 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心情十分忐忑,究竟能不能一招制敌呢? 忐忑的心情很快被化解了,因为DNA实验室传来消息,真的在这十六份血迹中检测出了洪正正的血。 “好!”许支队拍桌子喊道,“这次不怕他不交代了。我要给DNA室记功!” 虽然对许支队把功劳给了DNA室,但是我和赵法医这次却并不委屈,因为我们追求的并不是那些虚名,我们追求的是这种无法压抑的成就感。我默默的回到了宾馆,睡起了大觉,我相信明天一早就会传来洪正正认罪的喜讯。 洪正正在铁的证据面前却是低头认了罪,他承认了自己持刀杀害杨风夫妇的犯罪行为,但是他坚持是他一个人杀了杨风夫妇,却一直说不清楚他杀人的动机。 许支队不得已又把我请到了专案组会议室商讨解决的办法。 我问:“洪正正当晚穿的是什么衣服。” “黑色T恤。”侦查员说。 “那我们现在就要去找那个穿白色T恤的人。”我信心十足的说,“洪正正说不清楚杀人的动机,我觉得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动机。有动机的人,是他现在正在极力掩护的人。” “看来你判断两人作案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啊。”许支队对我这支尿壶又开始恭敬有加。 “那么下面,我们要继续从家长开始查起。”我说。 “主要是分两个组。”我说,“第一组,查洪正正和杨风班上的哪名家长有过来往。第二组,找杨风班上的小学生谈话,找那些比较聪明伶俐的孩子谈,注意,谈话的时候要有老师或者家长在场。另外,我有个请求,如果第二组同志发现有什么情况的话,及时告诉我,我想参与一起谈话。” 许支队点头认可了我的安排,两组侦查员迅速开展起工作。 我一直认为第一组会很快查出问题,但是却十分失望。经过半天的工作,第一组侦查员反馈回来的情况,洪正正是在案发当天刚从外地归来,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汀棠了,而且他从来不用手机,连话单都没的调。 “那就查几十个孩子家长有没有去过洪正正在外地打工的地点,或者孩子家长在一年前有没有和洪正正有过交情。”许支队在电话里发起了火。 “这需要时间啊。”侦查员在电话那头委屈的说道。 “许支队别急。”我说,“说不准第二组能有什么消息反馈过来呢?” 我的话音刚落,许支队的电话再次响起,第二组真的发现了情况。 当我赶到红旗小学教学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靠在她母亲的怀抱里,正在和一名女民警谈话。我默默的走过去旁听。 “你说,小青是你的好朋友对吗?”民警问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 “那小青如果被欺负,你应该告诉我的对吧?”民警在劝这个欲言又止的小女孩说出她内心里藏着的秘密。 小女孩沉思了一下,说:“那杨老师会不会知道是我说的?” 看来这个小女孩还不知道他们的老师已经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民警说:“阿姨向你保证,今天我们的谈话只有你妈妈、你、我和我身后的这位叔叔知道,好不好?” 我开始鄙视眼前这位长的非常漂亮的女民警,因为她的这个保证肯定是个谎言。 “漂亮女人的话真是不能信啊。”我心里这样想着,暗自想笑。 可是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后,说:“那也不让这位叔叔知道,行不行?叔叔在这里,我不好意思说。” 我隐隐的觉得,真相即将大白了,于是知趣的躲到了门外,从光明正大的谈话转变为窃听。 “事情,是这样的。”小女孩吞吞吐吐的开始了她的叙述,“前两天,下午自习,小青被杨老师叫去办公室,一节课的时间以后,小青回来了。她坐到我旁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太对劲,她全身都在发抖,脸色苍白。我就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只是摇头,自己流眼泪。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她拽到教室外我们经常谈心的地方。后来她就告诉了。。。告诉了我一个事儿。” “嗯,你别怕,慢慢说。”美女警花说道。 “她趴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才告诉我,其实杨老师已经欺负她很多次了。” “我操,强奸幼女?”每次听见强奸案都会急火攻心的我,在门外握紧拳头暗骂了一句,“披着老师皮的禽兽。” “欺负是什么意思呢?”我总觉得警花问的这个问题实在不太合适,大概知道个意思不就得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说:“她说,她说,她说是杨老师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抠她下面。” 门口的我,牙都快咬碎了。 警花干咳了一声,说:“那后来你怎么和她说的?” “我叫她告诉她的爸爸,让她爸爸来打这个坏蛋。”小女孩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你见过她爸爸吗?你怎么知道她爸爸能打得过杨老师?”警花的这个问题问的非常有水平,一是探一探杨风有没有可能认识小青的父亲,二是打听一下小青父亲的来路和特点。 “没见过,小青妈妈死了,她爸爸好忙,每次家长会都是他爸爸店里的阿姨来的。小青真是可怜。”小女孩带着哭腔说道,“不过,小青和我说过,他爸爸以前是武警,打架特别厉害。” 我朝着警花招了招手,示意她停止谈话。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已经足够,无需再给这个无辜的孩子带来心理负担。 警花安慰了她几句,转身离开,和我一起赶往市局。 “动机真的查出来了。”许支队非常高兴,“马上把这个吴吴(小青的父亲)请回来问问情况,同时查他和洪正正的关系。” “许支队,我想要张搜查令。”我说,“既然我们都基本猜到了他可能是凶手之一,他当晚可能穿的是白色T恤,为什么不去找找看他的这件白色T恤上有什么证据呢?” 拿着搜查令的我,边走边听侦查员介绍小青家的情况。小青是单亲家庭,父亲吴吴是武警退役军人,现在在自己经营一家小店。小青的母亲在数年前就车祸身亡,小青一直和吴吴相依为命,吴吴也把小青当成了自己生命中的全部。刑警支队已经做工作让吴吴店里的一名女职工先行一步把小青带离家里,怕让她看见自己父亲被抓走的情景。 我眼睁睁的看着警察把表情非常从容的吴吴带进了警车,然后我和赵法医走进了吴吴家里。搜查工作并不困难,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件带有几个点状褐色印迹的白色T恤,依照我的经验,这褐色的印迹就是没有洗干净的血迹。 经过几个小时的工作,在我们提取到白色T恤上,检测出了洪正正的血迹和女死者的血迹。 吴吴被带到刑警队后,没有做任何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 原来,吴吴和他的妻子在七年前乘坐大巴回丈母娘家接托养在丈母娘家的小青,和他们并排坐着的是一名十几岁离家出走的小男孩。大巴在行驶过程中突然侧翻,车上乘客纷纷受伤,坐在窗口的呜呜妻子因被碎玻璃割破颈动脉,当场死亡。坐在一旁的小男孩因为颈部受压,窒息昏迷。这个时候,发现妻子已经去世的吴吴,强忍悲痛,利用在部队学习的急救术,开始对小男孩进行心肺复苏,最终导致小男孩苏醒获救。 这个小男孩就是洪正正。 七年后,洪正正返乡闲逛的时候,偶遇吴吴,一眼就认出了他。聊起当年的事情,让吴吴不仅老泪纵横。因为意犹未尽,于是两人买了酒到了吴吴家中畅饮。酒过三巡,小青回到家中,向吴吴哭诉了杨风对她进行猥亵的经过。吴吴当时差点气晕了过去,洪正正也是义愤填膺,借着酒劲,两人决定去讨个说法。吴吴考虑到杨风不认识他,可能给他吃闭门羹,就带上两瓶五粮液,决定用送礼作为借口和诱饵,先进门再说。 到了杨风家,吴吴谎称是小青好朋友的家长,骗杨风带他进入了中心现场。到中心现场以后,吴吴告知了杨风自己的真实身份,杨风大惊,躲到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而此时,洪正正早已利刃在手,于是冲上去就捅。 吴吴本是来找杨风讨说法的,如果杨风不认账就打他一顿解解气,没想到洪正正居然上来就动刀。这个同样有着坎坷经历的小伙子,居然用这种办法来报答自己的恩人,殊不知这是在害他的恩人。 吴吴被洪正正突然动刀惊呆了,此时杨风的妻子听见动静下床查看,看见杨风满身是血,就尖叫起来,吴吴心里害怕,赶紧冲过去捂她的嘴。此时杨风已经失去抵抗能力,洪正正见吴吴正在和女人搏斗,就跑了过来给了女人一刀,拉着吴吴的衣服两人一起离开了现场。 “真的被你说中了。”听完吴吴的交代,赵法医说,“杨风其实很清楚自己是被小青的父亲伤的。但是他存在侥幸的心理,认为自己能活。他若是能活着,就不能把这种丑事抖出去,不能坏了他全市优秀教师的荣誉。他要误导警察破不了案,即使自己吃个哑巴亏,也总比自己一辈子背个衣冠禽兽的名声强。但是当他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他一定后悔自己说了谎,所以才会说出什么黑T恤白T恤。那时候他想说出实情,已经力不从心了,他是带着遗憾死去的。” 虽然破了案,但是我的心情仍是无比郁闷,我没有说话。 赵法医接着说:“别郁闷了,我知道你想什么,我都彷徨了,到底谁才是好人,谁才是坏人呢。” “黑与白,一纸之隔,一念之差而已。”我转头对许支队说,“就是可怜了那个小青,希望政府能想一个好的办法照顾好她,别让她误入歧途,要让她好好的成长,等着她爸爸出狱。还有,要让她知道,她爸爸虽然犯了罪,但是不是坏人。” 第三案 火光 省厅的法医难免要参加一些行政会议,虽然我知道这些会议是很重要的,但是毕竟没有参与破案的挑战性和破案后的成就感,所以我还是不太愿意参加的,除非是去云泰。 云泰市公安机关法医工作会议上,我磕磕巴巴地念完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开始琢磨着需要去问一些什么问题、翻阅一些什么材料。虽然我知道仅凭这些就想破获一起若干年没有侦破的案件是异想天开,但是自己暗自憋了一口气,我相信只要解开案件中的一些“结”,破获“云泰案”还是有希望的。 晚饭后,我借用了师兄黄支队的办公室,让刑警支队内勤搬来了“云泰案”的卷宗,打开串并案系统,埋头在卷宗里开始了研究。 因为串并的4起案件中,有3起是属于云泰市辖区的,所以在这里,我可以从卷宗里掌握到更加全面的资料。 十余本卷宗堆满了办公桌,我翻遍询问笔录、现场勘查笔录、尸检笔录和照片,期待能有所发现。3起案件的3具尸体都是十几岁的女孩,都是在住校期间夜间独自去公用厕所遇害的,凶手的目的简单明了,奸尸。案件很蹊跷,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根本就无法甄别犯罪嫌疑人。3起案件分别锁定了数十名犯罪嫌疑人,但是因为没有甄别依据或者不具备作案时间而纷纷排除。案件过去不少年,但是扔有几名民警还在锲而不舍的继续开展摸排活动。 通过审阅卷宗,我并没有能够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唯独只有把几起案件的照片深深印在脑海里,希望能通过哪天的灵光一现想到点什么。最让我费解的,是3起案件中死者的阴道擦拭物经过精斑预实验都有微弱的阳性反应,但是DNA却无法发现任何人的基因型。 “下次找个DNA检验专家问一问吧,是不是检验过程出现了什么偏差?”我自言自语道。 “11点多了,还没回去?”黄支队这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我摇了摇头,眨了眨通红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说道:“师兄怎么这么晚还来?” “刚才在参会的公安部二所法医专家的房间和他聊了聊。”黄支队一边拿起一次性纸杯,一边说,“怎么不泡茶?专家就是专家,我今天真是受益匪浅,正所谓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我站起来说:“师兄别泡茶了,肚子饿了,你请我去吃炒面片吧。” 黄支队做出一脸惊恐的表情:“上次就是去吃炒面片,吃出个碎尸案件来,你还去?” “你还真迷信。”我笑着说,“上次是吃面片的时候乌鸦嘴,第二天才发的案。如果真的那么邪门,这次吃面片的时候出个命案?” “祖宗哎。”黄支队扔给我一支烟,“请你吃还不行吗?积点口德吧。” 晚上11点半,云泰的街上已经没什么车了,就连平时人口密集度最高的步行街也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或是巡逻员。步行街侧,是几条平行的巷子,此时都已人眠灯灭,被晚风吹动的路灯灯罩无奈的晃着,地面的灯光也随之摇曳,显得有几分诡异。 “这几条巷子,白天可是很繁华的,卖什么的都有。”黄支队说,“现在房价飞涨,估计这里的门面都要卖到2万多一个平方了。” 我对房价没什么兴趣,说:“我们来这里干吗?好像是查案似的,这里有吃饭的地方?” “乌鸦同志,你就不能不说案子吗?”黄支队指了指前方,说,“前面那条巷子都是吃夜宵的,想吃啥都有。” 果然,走了不到100米,就到了这一条巷子口,里面果真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烤肉、龙虾的香味夹杂着烧烤的烟尘扑鼻而来,我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 “我改变主意了。”我看见火红的龙虾就兴奋,“我们吃龙虾吧。” “真会宰人。”黄支队笑着说,“早知道这样,就带你去我家让你嫂子给你下面片了。龙虾现在好贵的。” 半个小时的时间,眼前的一盆龙虾就被我和黄支队解剖成了一盆龙虾壳。我拿起饮料喝了一口,伸了个懒腰说:“这一觉绝对会睡得舒服。” 突然,尖利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空,我循声望去,看见一辆消防车从巷口呼啸着驶过。 “着火了?”我警觉起来,“我们过去看看吧,看可能帮上什么忙?” “大吉大利。”黄支队说,“你少说两句吧。” 起火现场位于我们刚才经过的其中一条巷子,我和黄支队快步跑了过去。 这条巷子比较宽敞,路面有十几米宽,前后共有两三百米长,路的两侧都是联排门面,银行、超市、网吧、饭店、五金商行应有尽有,可以看得出白天的繁华。 “看来这些门面的店主晚上都不住这儿啊,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围观。”我见巷子里停着的消防车旁边只有十几个人在围观,说道。 巷子正中的一间门面的卷闸门下方嗤嗤的往外冒着浓烟,消防官兵忙忙碌碌的一边接起高压水枪,一边给卷闸门降温。突然,卷闸门哗的一声掉落下来,原来屋内已经一片火海。见到了屋内的情况,消防指挥官开始提高声调,指挥战士迅速灭火,围观人数也慢慢开始增加起来。 “婉婷超市。”黄支队笑着说,“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孩开的。” “我觉得现场有点奇怪诶。”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卷闸门是没有完全闭合的,之所以有人能够发现这里起火,是因为有浓烟从卷闸门下面冒出来。” “我们来的晚。”现场温度很高,黄支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可能是消防队已经把门撬开了。” “可是卷闸门没有被撬的痕迹。”我一边说,一边想走近一些看一看已经摊在地上的卷闸门,可是被消防队员伸手挡开了。 “这么晚了,卷闸门没道理还开着。”黄支队说。 “是不是进了小偷,偷了东西以后点燃了现场?”我说。 “什么小偷那么狠?没有必要吧。”黄支队说。 消防队忙了半个多小时,大火终于被扑灭,好在报警的早,火势并没有波及到附近的店面。一名消防队员走进了现场进行探查,没想到他走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大喊道:“队长!里面有死人。” 本来有些困意的我顿时清醒了,我转头看了看黄支队,黄支队也正转头看我,说:“不会吧,真邪门了!” 站在消防车旁边的一名中尉已经拿了电话出来请求刑警部门支援。黄支队出示了警官证,说:“我们是刑警支队的,我要进去看看现场。”一旁维持秩序的派出所民警也过来说:“是的,他是我们的领导。” “不行,先要排除险情,其他人才能进去。”中尉说,“可以把尸体先抬出来。” 我探头看了看超市里面被高压水枪冲射的东倒西歪的货架和满地烧焦的货物和积水,说:“怕是这个现场很难有发现了,破坏的太严重了。” “好吧。”黄支队对中尉说,“那麻烦你们记清楚尸体躺着的位置。” 不一会,四名战士用帆布抬出来一具黑乎乎的尸体。黄支队不忙着检验尸体,和其他赶来的刑警开始询问报案人和消防战士。 “我在网吧上网到12点,准时下机的,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这家超市卷闸门没有完全关闭,下方的缝隙可以看到隐约的火光和冒出来的烟,所以报警了。”报案人是一名老实巴交学生模样的人。 “那就很可疑了。”我简单看着眼前这具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歪头和黄支队说,“门是真的没有完全关上。” “我分析,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关上了会很很闷热,你看这店面没有窗户。”黄支队站在超市门口往里看去,指着店面的内墙说道。 “这间店铺是门朝南开,因为是超市,虽然其实这店面是三间店面,但有两个卷闸门是一直闭锁的,只有西侧一个卷闸门用来作为出口和入口。西侧放着收银台,然后整个店面都是排列整齐的货架,唯独在最东侧靠墙用布帘隔开一个临时居住的小空间,里面有一个衣柜,被水枪冲倒了,还有靠墙的床。”中尉说道,“家具焚毁严重,布帘已经被完全烧毁,只有上方悬挂轨道处还能看到有布帘残片。尸体仰面躺在床旁,和床边垂直,头靠近床,脚远离床。” “起火点和起火时间可以判断一下吗?”黄支队问中尉。 “起火点在临时居住空间的南侧,空调插头部位附近。”中尉说,“我们觉得可能是空调插头短路起火,所以使用高压点射的方式灭火的。时间嘛,如果没有化学助燃物,我们分析是在发现前半小时起火,才能在发现的时候造成那么大的火势。” 我从脱落卷闸门的位置走进了现场,朝东面的墙壁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空调,转头对黄支队说:“不会是店主故意不关门,你看虽然空调的线都被烧毁,但是它的挡风板是开启状的,说明起火的时候空调是开着的,那就没有必要虚掩卷闸门。” 黄支队点头赞许我的观点:“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看像是一起谋杀。” “就凭关没关门判断死亡方式是不是武断了些?”黄支队说,“如果是门锁没有锁好,也可能会造成没有完全闭合的假象。” 我说:“我是觉得尸体躺着的位置不对。如果是死者发现起火时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无力逃脱的话,那么她从床上坠落的姿势应该是和床边平行,不应该是和床边垂直。” 我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一股尸体被烧熟的味道迅速涌进了我的鼻孔,我揉了揉鼻子,说:“另外,这个超市给人的感觉是很狭长、很深,如果是最东侧床边起火蔓延到超市最西头的话,东边应该比西边烧得更严重。但是我感觉整个超市烧的都很严重。” “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有多个起火点?”黄支队说,“封闭现场,明天白天我让支队理化科的同志来采样,那时候就知道有没有助燃物,有几个起火点了。” “还要等到明天吗?”我说。 “根据消防队的推测,是电起火,那就是意外,我们现在没有依据证明这是刑事案件,所以没有权利强行解剖尸体,要等她出差在外的老公赶回来。”黄支队说。 “死者是什么人?调查了死者的邻居吗?”刚才我在粗略的看现场,所以没有听见调查得来的死者基本情况。 “死者俞婉婷,女,30岁,个体商户老板。丈夫是骅庭保险公司业务员,叫刘伟,28岁。俞婉婷十多岁时父母双亡,本地没有亲戚,她和刘伟结婚4年,在我市贵苑新村有一套房子,但他们没有孩子。”负责外围调查的民警介绍道,“刚才我们电话和刘伟联系,他说一般情况下俞婉婷不在超市里住,但是他如果出差的话,俞婉婷就会在超市里住。今天上午刘伟去上海出差,所以俞婉婷才会住在超市里。超市的空调插座已经坏了好几次,刘伟本人怀疑是插座短路引发的大火。刘伟正在往回赶,估计明早能够到达云泰。” 黄支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现场封存了,尸表检验等明天刘伟赶回来再进行,外围调查我会安排他们连夜开展。” “可是破命案哪有等天亮的。”我知道自己一着急,睡觉也睡不好。 “我们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这是一起命案。”黄支队说,“她又没有其他亲属,还是等刘伟回来再说吧。养足精神才能干得好活。” 急也没有用,确实太累太饱了。躺在宾馆床上的我,脑子里翻动着现场画面,翻着翻着就睡着了。直到早晨7点,黄支队的电话把我喊醒:“起床吧,吃点东西,我们去殡仪馆。” 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刘伟已经等在解剖室的门口。刘伟是个长得很帅的男子,瘦高个子、白白嫩嫩、浓眉大眼,有点明星的感觉。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右臂外侧有两条浅浅的痕迹,用法医的眼光看,那是抓伤。 “可以描述一下你妻子的长相吗?”我问道。 因为我的突然发问,刘伟显得有些紧张:“哦。。她,她挺漂亮的,就是那种长头发、大眼睛、高鼻梁。。。” “有照片吗?”黄支队知道我的意思是要先确定死者就是俞婉婷。 “哦,对,有的有的。”刘伟拿出了钱包,里面有一张俞婉婷的大头照。 照片中的女子确实是一个美少妇,美丽而不失优雅。黑色长发,齐眉刘海,白皙皮肤,唇红齿白。我看了看照片中女子戴了个非常精致的钻石耳环,又看了看尸体,尸体的耳朵上并没有耳环。我摇了摇头,暗自感叹一个美女就这样成了一具可怕的尸体。 “我们需要到你家找一些俞婉婷的日常用品,提取DNA和尸体DNA进行比对。”我说,“毕竟烧得面目全非,耳环又不相符,我们首先是要确证死者身份。” “是她,就是她,烧成这样我也认得的。”刘伟哭着说。可是在我看来,他哭得有点假。 “那也需要科学的鉴证。”我一边说,一边穿上解剖装备,开始尸表检验。 黄支队安排刑警拿了刘伟家的钥匙去取俞婉婷的DNA。 我已经做好了这是一起谋杀案的心理准备,所以看到的一切不符合烧死的征象时,我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我说一边检查一边说:“尸体全身重度碳化,全身呈斗拳状,衣物、头发烧毁,睑球结合膜可见点状出血,鼻腔内经纱布擦拭未见灰烬。额部可见多出弧形创口,暂时无法判断是否为生前损伤。” 我用力掰开已经形成尸僵的下颌关节,用光源照射死者的口腔:“口腔内壁未见明显灰尘粘附,舌下未见明显灰尘粘附。双手烧毁,见不到指甲。” 黄支队摇了摇头表示遗憾,他知道我的意思。夏天时候人们穿着较少,身体裸露部位多,如果死者和凶手发生打斗,死者又留有指甲,就很容易抓伤凶手,也有可能留下能证明凶手的证据。 “目前看,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件。”我和坐在解剖室门外地上的刘伟说道,“我们现在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不行!不行!”刘伟突然从地上弹射了起来,大声喊道,“婉婷生前最爱漂亮,我不允许你们在她身上动刀!谁也不准动她!” 刘伟的过度反应吓了我一跳,我压着怒火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件,为了她沉冤得雪,我们必须解剖。我给你承诺,解剖完我们会缝合得很整齐。” “你们这是要抢尸体吗?”刘伟说,“网上说你们警察经常抢尸体原来是真的,她是我的,我不许你们对她动刀!” “根据刑诉法规定,我们既然怀疑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且死者死因不明,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黄支队说,“希望你配合。” 刘伟一直在哭喊,黄支队示意身边的警察把他拉到了门外,刘伟还在喊着:“不准动她!你们都是土匪,警察都是土匪!” 我和黄支队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刘伟十分可疑。黄支队示意高法医穿上解剖服和我开始解剖工作,同时嘱咐身边的刑警看好刘伟。 死者的皮肤及皮下组织都已经碳化,解剖刀切上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咯咯声。逐层分离尸体的颈部皮肤和肌肉,真相基本就露出了水面。死者颈部两侧肌肉都有明显的出血痕迹,舌骨、甲状软骨都有严重的骨折、出血迹象。 “窒息征象非常明显,颈部损伤也很严重,虽然看不到颈部皮肤损伤情况。”我说,“但是同样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用双手掐住脖子,导致窒息死亡。” “双手掐住了脖子,没有办法约束死者双手,那么凶手很有可能会被抓伤。”黄支队在一旁补充道。 “就是头部的损伤非常奇怪。”我切开死者的头皮,前后翻开。头皮已经被烧焦,用力稍大都会破损。头皮的额部有七八处弧形的小创口,对应的皮下有连接成大片状的皮下出血。颅骨的骨膜没有伤及,更没有颅骨骨折或者颅内损伤。 “这些小伤口都非常轻微,不是致死的原因。”我说,“但是生活反应非常明显,说明是在掐死之前形成的。” “弧是朝上的,圆弧在下,两角朝上弯,弧度还不小,如果是圆形的一部分,那么这个工具就应该是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圆形。工具会是什么呢?”黄支队说,“头皮下出血这么多,创口里有组织间桥,肯定是钝器形成的。” “我担心的不是工具。”我说,“创口这么密集,应该是死者处于一个固定位置形成的。那么就有两个问题出现了,第一,凶手既然是要杀死她,为什么还要在她头上砸出这么多小伤;第二,死者为什么会在没有死的时候不动弹,保持固定位置让凶手砸。” “凶手可能是心理有问题。”黄支队说,“死者也有可能是在中毒、昏迷的情况下被打击头部的。” “颅脑没有损伤,如果是昏迷,就只有可能是药物了。”我说,“取心血做毒物化验吧。” “调查清楚死者是什么时候吃的晚饭了吗?”我一边用手术刀切开尸体的胃、十二指肠和小肠,一边说,“烧死的尸体没法用温度来判断死亡时间,想准确判断,只有看胃肠内容物的消化、迁移情况了。” “这个固定的没问题。”黄支队说,“经调查,死者下午六点去巷子口的小吃店吃了晚饭。” “根据消化情况。”我用手术刀拨弄着那些黄油油的胃内容,抬肘蹭了蹭鼻子说,“胃内还有不少食糜状物质,我判断死者末次进餐后5小时之内死亡。” “消防队说11点半起火的。”黄支队说,“你判断11点之前死亡,这就有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差。那么,凶手杀害了死者后,半小时才点火,他在做些什么呢?” “你们看,这是什么?”在一旁观察死者头面部的高法医突然一句话把我和黄支队从思考中拽了回来。 我和黄支队纷纷凑过头去看,原来高法医在死者的鼻孔里夹出了一根蓝色的纤维。 黄支队接过纤维,放在解剖室的显微镜下观察:“这是防水布的纤维,很多衣服都是这样的材料制成的。” “看来,这样的纤维还不少啊。”我仔细用刀片刮着死者脸上的烟灰碳末,果真在刮下来的漆黑的物质中,发现了一些蓝色的防水布片,最大的一块儿有几个平方毫米。 高法医还在死者耳部附近用止血钳钳下来一块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的白色布片,布片的边缘也可以看到蓝色的纤维,布片上面印着M开头的一排英文,字迹无法辨认。 我接着说:“可以断定,现场燃烧的时候,有一件蓝色的衣服覆盖在死者的面部。这个白色的布片是衣服的商标。” “这能说明什么呢?”高法医问道。 “心理学家有过一项研究。”我说,“如果一个人杀死了自己比较尊重、敬畏的人,会害怕看见死者的脸。有些人会用一些物体遮盖住死者的脸,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 “你是说,熟人作案?”黄支队说完,转头看向窗外蹲在地上的刘伟。 “调查情况显示,俞婉婷为人吝啬,没有什么非常要好的朋友,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关系,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侦查员在一旁说,“如果判断是熟人作案,那么他丈夫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可是刘伟说他昨天上午就出差去了上海。”高法医说。 “他可以故意这样说,伪造不在场。”黄支队说,“我还看见了他手臂上有抓伤。”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看见了,刚才我们分析死者可能抓伤了凶手,只是因为死者的指甲被烧毁,所以不能确证。我想,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是啊。”黄支队说,“刚才他还那么激烈的阻碍尸体解剖。” 我脱下解剖服,走到刘伟旁边,说:“你下了火车就直接赶到这里来了对吧?麻烦你把返程火车票给我看看。” 刘伟一脸惊恐:“啊?什么?哦,火车票,火车票我。。。我,火车票出站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收了。” “那去上海的火车票呢?”我问。 “也。。。也被收了。” “原来你们出公差,差旅费报销是不需要票据的?”我盯着刘伟,看着他闪烁的眼神,说,“还是出公差要私人出费用?” 刘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黄支队说:“如果这样,那就对不起了,麻烦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吧。” 两名侦查员架着垂头丧气的刘伟乘车离开了。 “这起案件,不会就因为死者脸上的那个布片破获了吧?”我说,“我总是感觉没那么简单。” “哎哟,祖宗。”黄支队说,“简单点不好吗?你可别乌鸦嘴了。” 我低头笑了笑,说:“还有好多检验没有出结果,用这个时间,我们去现场看看吧。这么久了,现场险情也应该都排除了,可以进去看了。” 现场一片狼藉。除了没法燃烧的物品以外,其他的家具、货物基本都已燃烧殆尽。超市东面隔开的临时居住区域里也是如此,一个大衣柜被高压水枪冲到在地上,一个光秃秃的床板横在那里,都是熏得漆黑。 我和黄支队简单巡视了超市,超市地面尽是积水,我们穿着胶鞋从东倒西歪的货架上跨来跨去,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估计有用的线索没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也被高压水枪冲得干干净净。 我走到床旁,戴上手套掀起了床板。突然,我看见床板的侧面和下面有一些点状的颜色加深区,和附着的烟灰碳末颜色并不一样。我打开勘察箱,取出联苯胺,对这些区域进行血液预实验,得出的结果是阳性。 “师兄你看。”我说,“床板侧面和床板底侧都有血,这样看,应该是喷溅状血迹。” 黄支队走过来拿出放大镜看了看床板的血迹,说:“嗯,从形态上看,可以确定是喷溅状血迹,方向是从外侧向内侧。” 我说:“尸体是头朝床躺在地上的,头部又有创口,那么形成创口的时候,血迹确实是沿这个方向喷溅的。” 黄支队说:“知道你的意思。尸体躺的位置就是杀人的原始现场。” 我点了点头。 黄支队补充道:“既然这里是杀人的现场,死者又没有约束伤,说明凶手是可以和平从最西侧的入口进超市,再走到最东头的床边。” “大半夜的。”我说,“一个单身美少妇会让什么人进到自己的超市里呢?她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吗?” “除非是熟人。”黄支队说,“开始通过死者面部的布片推断熟人作案我还有些忐忑,现在通过现场情况,基本可以肯定就是熟人作案了。看来抓她老公,没抓错。” 我站在现场闭着眼,试图把现场的情况再还原一遍,可是总觉得损伤问题有些不能解释。于是我摇了摇头,说:“先回去吧,一边等检验结果,一边去看看对刘伟的审讯。” 我们在视频观察室看着审讯室内的刘伟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招了没?”黄支队问。 侦查员摇了摇头:“反复强调他没有杀人,但是对于昨晚的行踪,他只字不提。” “去火车站调一下监控,看他到底有没有去上海。”黄支队说。 侦查员面露难色:“这,火车站那么多人,有些难度啊。” “不用。”我说,“去查一下宾馆开房登记,我突然觉得他不像是凶手,他之所以不提昨晚的行踪,可能有其他原因。” 黄支队惊愕得看着我,愣了一会,转头对侦查员说:“去办吧。” 黄支队看着侦查员离开观察室,对我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武断了些,如果因为你的直觉改变了侦查思路,可不是小事。” 我摇了摇头,说:“不仅是直觉,我只是觉得死者的损伤有些奇怪。” “你是说她额头上密集的小创口?” “是的。”我说,“如果不是用药致晕死者,在死者清醒状态下同时形成额部创口和颈部损伤,只有可能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做的。如果是刘伟想杀她,不需要找个帮手那么麻烦。” “时间不早了。”黄支队说,“各项检验结果,还有对刘伟的调查结果夜里才能出来,你先休息吧。” 躺在宾馆的床上,现场的情景在脑海中一幕幕呈现。突然,现场被水枪冲倒的大衣柜的样子印在我的脑海里。 “不对啊,衣服、被褥怎么会在大衣柜下?”我自言自语道。我仿佛想起白天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大衣柜的下方好像压着衣服和被褥。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头的地方,可是不对头的地方在哪儿呢?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因为有心思,所以我起了个大早。专案组会议室正在汇报昨天一天的工作情况。 “经比对俞婉婷平时所用牙刷上的DNA,和死者的DNA吻合,确证死者系俞婉婷。经过对俞婉婷的心血进行毒物化验,可以排除俞婉婷生前有中毒致死或致晕的可能。通过对现场多处多点位提取的灰烬进行理化检验,可以判断现场有多处起火点,但是没有助燃溶剂。也就是说,凶手杀人后,在超市里多处可以燃烧的货物上点燃,导致大火。”云泰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所长汇报道。 “可是在多处点火,也不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啊。”我说,“我们法医判断,死者死后至少半小时以上,现场才点火。” “凶手在做什么呢?”黄支队说。 “另外。”我说,“如果排除了死者有中毒致晕的可能,通过法医检验死者头部损伤也不至于致晕。那么,死者为什么会在清醒状态下,保持一个固定不动的姿势,让凶手来敲击她的头部?还有,凶手是如何一边掐压死者的脖子,一边用钝器打击死者的头部?” “骑在她身上,一边掐脖子,一边打。”有侦查员说。 “不可能。”我说,“我们知道,手指接触颈部,只会留下小片状出血,手掌接触,才会留下大片状出血。经法医检验,死者颈部两侧的肌肉都可见大片状出血,说明是有两个手掌同时掐住死者的颈部两侧,压闭气管和颈动静脉,导致窒息死亡。这个时候,凶手没有其他多余的手去打击死者头部。” “为什么可以肯定是同时形成两种损伤呢?” “因为两种损伤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额头部的损伤也只有死者颈部被压住,头部位置相对固定的时候,才能形成。”我说。 这时候,负责对刘伟进行外围调查的民警推门进来,说:“刘伟的嫌疑排除了。” “查到什么了?”黄支队早有心理准备。 “刘伟案发当天确实没有离开云泰。”侦查员说,“经过对入住登记的查询,我们发现刘伟当天上午在一家宾馆里开了一间房。我们调取了该宾馆的视频监控,刘伟是上午10点开房入住,第二天早上7点离开。” “也就是说案发时候他并没有离开房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直接去殡仪馆的是吗?”我问。 “是的。”侦查员说,“确定他没有作案时间。” “看来我们抓错人了。”黄支队说。 “没有抓错人。”侦查员喜上眉梢地说,“和刘伟一同入住的还有一个女子,通过面部比对,确定是一名外号是莹姐的女子,这个莹姐涉嫌一起团伙贩毒案。目前可以肯定刘伟和这桩贩毒案有关系,我们已经通过刘伟获取莹姐的线索,现在派人去抓了。” “可是刘伟手臂有抓伤啊。”我说。 “这个我们也问了。”侦查员说,“刘伟和这个莹姐有一腿,抓伤是在亲热的时候被莹姐抓的。” “看来这个刘伟是真的不想我们对他老婆动刀,他还是真的爱他老婆的。也怪不得这个刘伟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只字不提,一是犯法,二是对不起他老婆。”黄支队说,“也好,带破一起贩毒案件。不过,这桩命案,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呢?” 我喝了口水,说:“再去现场看看吧。” 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我仿佛比上次勘查有了更多的信心。想起在宾馆思考的问题,我径直走到了大衣柜的旁边。我没有记错,大衣柜的下方确实压着一些衣物和被褥。 我叫来两个侦查员,合力把大衣柜扶起,大衣柜下方散乱着一些衣物和被褥,露出大衣柜压痕以外的部分都被完全烧毁了。我拉开大衣柜的门,两扇门是靠强力吸铁石关合的,门没有上锁。 衣柜里面还挂着几件大衣,没有被大火烧毁。我带上手套,伸手去查看大衣的口袋,检查大衣柜里的其他杂物。检查中,我发现了一个相框,拿出来看,是俞婉婷和刘伟在一个冰天雪地中的合影。照片上的俞婉婷身穿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蜷缩在刘伟的怀抱中,笑容灿烂。 “把这张图片技术处理看看,能不能看清衣服的牌子。”我把照片递给身边的黄支队。 大衣柜的旁边,放着一个不锈钢的茶杯,已经被烧得变形。我走过去拿了起来,茶杯挺重的,底座是圆形的棱边。我用联苯胺测试了一下底座,出现了潜血反应。 “这个茶杯底座直径5厘米,呈圆形棱边突起,和死者额部的细小创口刚好吻合。茶杯底座又有潜血反应,说明这个茶杯很可能就是凶器。”我说。 “可惜茶杯已经被烧,粘附大量灰烬,已经没希望从这上面提取到指纹了。”黄支队说。 “或许它对我们的下一步推理分析有一点用处。”我胸有成竹的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不锈钢茶杯。 我绕过正在用筛子清理现场灰烬的痕迹检验民警,走到了超市的收银台前。收银台是玻璃制造的,已经被完全烧毁,柜台里放着的杂物都已无法辨认。我捡起一截铁棍扒拉着柜台里的碳末,突然,在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射下,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找来痕检民警照了几张柜台的照片,然后小心地围绕闪光的物体把周围的灰烬分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一元钱、五角钱的硬币。 “这是超市老板放钱的钱盒?”我说,“这个私人小超市是没有电子收款台的,看来收的钱都是放在这个钱盒里。” 痕检员用筛子慢慢筛出了硬币附近的灰烬,说:“据痕检角度看,这确实是一个钱盒,应该是用竹篮编制的。” “我知道了。”我说,“云泰盛产螃蟹,就类似是那个装螃蟹的竹篮是吗?” 痕检员点了点头:“不过基本烧毁了。” “有纸币的残渣吗?”我问。 痕检员摇了摇头。 黄支队这时候走了过来,说:“刚才你说的照片通过技术处理,可以看出俞婉婷穿着的羽绒服胸口绣有MCC商标字样。看来和我们在死者脸上提取的布片很吻合啊,你是在怀疑凶手就是用照片上的这件衣服遮盖死者脸部的吗?” 我摇了摇头,说:“师兄,这是一起以侵财为目的的杀人案件,凶手不一定和死者熟识。” 黄支队低头思考了一下:“有依据吗?” “有。”我胸有成竹,“首先,刚才我们在柜台附近发现了死者收钱用的钱盒残骸,里面有一些硬币,却没有任何纸币的残渣。” “纸币可以被烧毁啊。”黄支队说。 “不会。”我说,“竹子是隔热效果不错的材料,竹篮尚未被烧毁殆尽,那么放在它里面的纸币即便是燃烧,也不会一点残渣都不留下。” “会不会是死者把纸币都收起来了?”痕检员说。 “那倒不会。”黄支队说,“据调查,俞婉婷平时离开超市,也只拿一些100元的大钞,零钱再多也不拿走,更别说她知道案发当天自己不离开超市。” “那就是说钱盒里应该有一些纸币,即便是十块、几十的纸币也应该有一些。”我说,“现在没有了,只有一种可能,被别人拿走了。” 黄支队点点头:“接着说。” “第二。”我说,“开始我们认为凶手把衣服覆盖在死者的脸上,是熟人作案的特征。排除了刘伟的嫌疑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我。今天看来,凶手之所以用衣服覆盖住了死者的面部,纯属意外。” “现在我们已经确定,覆盖在死者面部的,是她自己的一件蓝色羽绒服。”我走到大衣柜旁边,说,“现在是夏天,羽绒服不可能放在外面,应该是放在大衣柜里面的。死者睡的床上有毛巾毯、有床单,凶手为什么不用这些顺手能拿得到的东西,而非要去拿应该放在大衣柜里面的东西去盖死者的脸呢?” “不能肯定羽绒服就是放在衣柜里面啊。”黄支队说,“没有依据。说不准就是叠在床头当枕头呢?” “别急,我还有推断。”我一边拉开大衣柜的门,一边说,“这个大衣柜的门是通过强力吸铁石闭合的,不用一点力气是打不开的。也就是说,凶手有主动打开大衣柜大门的动作,还有把大衣柜里的衣物、被褥翻出来的动作。” “不能是被高压水枪冲倒以后,衣服、被褥掉落出来的吗?”黄支队说,“如果是凶手事先翻动出来的,被翻出来的衣物应该会被完全烧毁了啊。” 我说:“如果是消防动作导致大衣柜倒下,并且倒下的同时里面有东西掉落,则大衣柜的门应该是开着的。不可能是在大衣柜倒下的瞬间,里面的衣物掉了出来,大衣柜倒下后,门又合上了。即便那么巧能合上,也会把地上的衣物夹一部分在门内。你们再看,大衣柜后面的腿比前面的长,放不稳,所以我分析是凶手火急火燎地翻动大衣柜,把衣物拽出衣柜,在关门的时候,因为紧张用力过度,大衣柜向后倾倒,碰撞墙壁后,由于反作用力向前倒下,才造成了这种现象。” 说完,我指了指大衣柜后方墙壁上的一个新鲜磕碰痕迹。 大家在点头。 我接着说:“根据上述两点,结合死亡时间的推断,我们可以判断,凶手在杀死死者后,用了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翻动超市,寻找财务,至少翻动了柜台和大衣柜。凶手的目的应该是侵财。” “侵财多数不会是熟人,即便是认识的人也很少有非常熟知的人。”黄支队说,“可是这个案子明显应该是熟人作案啊。” “不。”我说,“我现在觉得不一定是熟人作案,至少不是非常熟知的人。” “可是事实是俞婉婷把凶手从西侧大门带到了东头的居住区域。”黄支队说,“不是熟人的话,那么这个俞婉婷也太没有警惕性了吧?深更半夜敢把陌生人带进自己的屋子?我觉得不太可能,这个俞婉婷还长这么漂亮,晚上估计还穿的比较少,他就不怕陌生人?” “这个问题我也矛盾过。”我说,“不过我刚才仔细的筛了一下尸体附近的灰烬,现在我搞清楚了尸体附近的这个货架摆放的是什么货物了,所以我也就理解为什么俞婉婷会在衣冠不整的状态下,带个陌生人走进自己的超市。” 我用止血钳夹起尸体位置附近倒伏的货架下压着的一个塑料包装纸碎片,上面印着几个字:“七度空间。” “师兄,明白了吧?”我笑着说,“我的推断,有没有道理?” 黄支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侦查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是,怎么个意思?” 黄支队说:“尸体附近的货架是放卫生巾的,所以我们现在怀疑,凶手是个女人。如果是女人,半夜来买卫生巾,俞婉婷很有可能会放松警惕,带她到放置卫生巾的货架附近,然后凶手行凶。” “师兄忘了吧。”我打断黄支队的话,“我们开始怀疑不是刘伟作案的依据,是我们觉得本案应该是两个人作案哦。” “哦,对对对。”黄支队说,“女人可能只是敲开门的,凶手应该是个男人。” 我说:“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两种损伤,都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我们觉得一个人不可能在双手掐压死者颈部的同时,又拿钝器打击死者的头部,所以我们开始就怀疑是两人作案。尸体上两种损伤反差极大,掐压颈部的力度非常大,导致了颈部的软骨都严重骨折,但是头部的损伤却比较轻。今天我又找到了这个凶器—茶杯,这么重的茶杯,如果是力气很大的人挥舞起来,反复击打在死者头上很容易造成颅骨凹陷性骨折,但是尸体上只有轻微的表皮和皮下组织损伤。” 我咽了口口水,接着说:“经过现场勘查,现在我更加可以肯定,凶手应该是一男一女。女的骗开超市大门,男的趁俞婉婷带女人进入现场的时候溜门入室,在床边这个货架附近将俞婉婷按倒,掐压住她的颈部。女人则顺手拿来一个不锈钢茶杯反复打击俞婉婷头部,逼她说出钱的位置。由于男人的力气过大,将俞婉婷掐死,于是他俩翻动超市,拿走了柜台里的纸币,在超市里容易起火的货物货架处点火,毁尸灭迹,然后离开。” “可是,这样的案子,从什么地方找突破口呢?”黄支队一筹莫展。 “别急,师兄。”我说,“我们去巷子口看看。” 我和黄支队绕着这条200米长的巷子走了一圈,有了很显著的发现。巷子是两头通马路,中间封闭的巷子,也就是说,凶手如果想进入现场地段,必须从巷子的两头进入,离开也是这样。巷子的东头是一个三叉路口,有红绿灯,也就是有监控录像。巷子西头有一间银行,门口也有监控。 “等于是我们掌握了小巷两头的进出口资料。”我说,“通过看监控,应该可以发现可疑的人员吧?” 黄支队摇了摇头,说:“这个侦查部门早就想到了,奇怪也就奇怪在这儿。案发时间段附近,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进入巷子或者离开巷子。” “那就是说明犯罪分子在案发时间段附近,就住在这个巷子里,做完案也没有离开。” 黄支队说:“可是这里只有店面,没有住家啊,目前我们正在排查。” 我说:“可是我们当天看见着火,哪里来的那么多围观群众呢?” “你提示我了。”黄支队说,“这里有家网吧!虽然现在网吧不准通宵营业,其实这些网吧还都是偷偷摸摸通宵营业的。” 我笑着说:“那就去看网吧的监控吧!” 调取了网吧当天晚上的监控录像,很快就发现了线索。一个穿白色衣服的魁梧男子和一个短发女子在案发当晚10点多先后离开网吧,但是没有去服务台结账。11点40分,这两个人又一起回到了网吧。12点10分,这两个人又和网吧的数十个人一起出了网吧,应该是去围观灭火现场的。 “原来当天凶手和我们一起在起火现场。”我感觉背后一阵发凉,转头问侦查员,“网吧的上网记录呢?” 侦查员摊了摊手,说:“这些网吧晚上偷偷摸摸开张,都不登记身份证,所以掌握不了上网人的信息。” “哎,这么好的线索,因为网吧不守规矩,没戏了。”我无奈的说。 “可是这个短发女子出门的时候穿的是红色的T恤,回来的时候穿的却是浅色的。”黄支队看出了一些蹊跷。 我想了想,说:“我还记得我们在床板处发现喷溅状血迹区域,中间有个空白区。这个空白区应该就是拿杯子打击死者头部的人站的位置,她的存在挡去了一部分喷溅学粘附在床板上。” “你是说,她是因为衣服上粘附了血迹,怕人发现,所以换了衣服?” 我摇了摇头,说:“监控上看,衣服的款式应该是一样的,就是颜色不太一样。嫌疑人的身材明显比俞婉婷瘦小多了,不可能是在现场换上俞婉婷的衣服。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嫌疑人反穿了衣服。” “我去问网吧老板。”侦查员跳了起来,快步出门。 我和黄支队在专案组耐心地等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侦查员才推门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黄支队问。 侦查员高兴地说:“因为我们直接把犯罪嫌疑人抓回来了。” 这个喜讯出乎意料。 侦查员说:“网吧老板称当天晚上上网人很多,自己在服务台里侧早早睡觉了,网管看了监控也不认得嫌疑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回来的,上网有押金,所以也不会怕他们跑。但我们提出这个人可能反穿衣服的时候,网吧老板说晚上起火的时候他也出去围观,无意中看到了我们说的那个反穿衣服的嫌疑人。他认得是在网吧隔壁打工的服务员李丽丽,当时还在奇怪这小妮子为什么要反着穿衣服。” “太符合了!”我兴奋道,“正好在附近打工,和俞婉婷怎么说也是个面熟,俞婉婷就更加可能对她没有警惕了。” “我们去听听审讯情况吧。”黄支队高兴的说。 对李丽丽的审讯无法开展,李丽丽拿着一份诊断怀孕的B超报告,在审讯室里不停的哭、不停的吐,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于是我和黄支队来到了审讯李丽丽的男朋友陈霆威的审讯观察室。审讯室里,侦查员递给浑身发抖的陈霆威一支烟,陈霆威摇了摇手说:“谢谢,我不会。” 侦查员:“说吧,从网吧的监控里已经看到你了。” 陈霆威瑟瑟发抖,说:“其实我也不想,其实我也不想。我和李丽丽都在外打工,每个月加一起只有不到两千块,还要寄回老家给双方父母一千块,我们真的活不下去啊,现在丽丽又怀孕了,一罐奶粉都要一百多,我们怎么养得活自己的孩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20岁男孩,心中又燃起一丝恻隐。 男孩说:“丽丽说这个婉婷超市,每天都有好几千块的进账,我们就准备去偷。晚上我们估计她关门回家了,就从网吧出去,到超市撬门,没想到刚撬了一下,就听见超市里有动静,于是我就赶紧躲到了一旁,丽丽很沉着,没有躲开。超市老板拉开卷闸门上的小窗,看见是丽丽,就打开了卷闸门,丽丽说在上网,突然来了例假,要买卫生巾,就来敲敲门试试,结果婉婷姐你还真在。于是超市老板就和丽丽说笑着走进去了,进去前,丽丽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示意我们去抢劫。我趁黑溜进卷闸门,看老板正背对着我看着丽丽在挑选卫生巾,我就扑了上去按倒老板,掐她。丽丽跑过去拉下卷闸门,又不知从哪拿了个茶杯回来打老板的头部,问她钱在哪里。可是老板就是不说话,我一生气就使劲掐她,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她就不动了。我们见她死了,很害怕,还是丽丽说不能白杀个人,于是我们就开始到处找钱,可是只在柜台里找到了几百块钱零钱。” “你们为了毁尸灭迹,所以烧了超市是吗?”侦查员厉声道。 陈霆威哭着点头。 “案子破了,这两个孩子,再穷也不该犯法杀人啊。哎,可惜了。”我叹了口气,说。 “我觉得我们证据还不太扎实。”黄支队担心地说道。 “有监控他们在发案时间内离开网吧,又有口供,而且李丽丽应该还有血衣。”我还没说完,就听见审讯室里侦查员说:“你们当天晚上穿的衣服呢?” “丽丽回家就洗干净了。”陈霆威抽泣着说道。 我看了看黄支队,说:“真被你说中,现在没物证了。” “是啊,证据链不完善。”黄支队说,“虽然他是主动招供了,但是如果碰见个无良律师唆使,上庭翻供,说是刑讯逼供什么的,不好办啊。” “别说人家律师。”我笑着说,“证据链不完善,是我们的责任,律师质疑是对的。我们去他们俩租住的房子里看看吧。” 看得出来,这一对小青年还是很勤奋的。租住的房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监控录像里看到他们穿着的衣物已经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柜子里。 黄支队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说:“洗的很干净,找到血的希望不大了。” 我摇了摇头,走到一个五斗橱附近,随意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抽屉里豁然放着几条白沙、红塔山香烟。 “我们有证据了。”我一边招手让侦查员过来拍照,一边和黄支队说,“监控里,陈霆威出去回来都是拎着一个包的,虽然看不清包的外形变化,但是这些香烟很有可能是用那个包拎回来的。” “烟的档次不高啊。”黄支队说,“也可能是他自己买来抽的呢?” “他不抽烟。”我笑着说,“审讯室的时候,他拒绝了侦查员递给他的香烟,说他不会。” “那他拿这些廉价烟回来做什么?”侦查员问。 “我觉得吧,可能不止这几条,应该有其他高价烟,已经被他卖了。”我说,“因为他不抽烟,可能不一定认识这种白沙烟,所以一起拿来,只是卖不掉罢了。” 黄支队点点头,开始下达指令:“嗯,可能性极大。一方面通过烟草公司验证这几条烟是不是配送到婉婷超市的;另一方面,调查附近回收礼品的店铺,找到被他卖掉的香烟。” 云泰市公安局的办案效率很高,在第二天早上我离开云泰的时候,黄支队就走过来和我说:“证据查实了。” 我摇了摇头,对这一对可怜、可悲又可恨的小青年表示了惋惜:“他俩的父母,以后该怎么办呢?” 第四案 DNA 每年最热的时候,气温超过了人体的正常温度,也给腐败细菌的滋生、繁殖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条件。当很多公务员都躲在空调房里进行脑力劳动的时候,法医们却还在各种山野、水流里,在酷日下,打捞、检验着形态各异的尸体。说形态各异不为过,尸体腐败是一天一个样,从尸绿到腐败静脉网出现,再到尸体发黑、膨大。还有,最让法医头痛的巨人观状。 无论尸体变成什么样,法医都不能甩甩手不予理睬,也不能糊弄任务。所以热中暑、晒蜕皮等情况在基层法医中很是常见。 我属于不耐晒的那种,每年的夏天和冬天,我都会以两种肤色出现,这一年也不例外。周一,我黑漆漆的进了办公室,看见大宝正坐在办公桌前啃早点。 “一个月不见,你干什么去了?”大宝说,“去非洲的机票贵吗?” “去你的。我到夏天就这样。”我也很讶异大宝回来上班了。一个月前,他为了准备遴选考试,师父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专心复习。看见他回来,就知道他的考试结束了。 “考的怎么样?”我问道。 “很好,不就是法律嘛,比司法考试要简单多了。”大宝信心满满。 听大宝这么一说,我放心了许多,用人单位不能抉择自己用的人已经常态化,作为用人单位的我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电话突然想起,大宝停止了咀嚼,包着一嘴食物说:“不是这么运气好吧,我重出江湖的第一天就有活儿干?” “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我皱着眉头接通了电话。 “我在楼下,很晒,所以如果你们五分钟不到楼下,我就不带你们去青乡市的这个现场了。”师父的声音,看来最近师父心情不错,不仅能放下繁重的行政管理工作去出勘现场,还能用这么轻松的语调来调侃。 挂了电话,我对大宝说:“你复出的第一起案件,你老家的,赶紧的吧。” 电梯里,我和大宝遇见了蓬头垢面、一头是汗的林涛,看见林涛和我们一样都拎着箱子,我知道我们又要同行了。 “青乡美女多。”我笑着说,“你这种形象出场,不是你的性格啊。” 林涛摇摇头:“昨晚是我值班,一夜的各种骚扰电话,本想今天早上睡晚一点,结果7点多青乡来电话说有命案。这不,牙都没刷。” “知道是什么案件吗?”我问。 “电话里说是今早一个村子的居民发现邻居家的一个美少妇死在自己床上,裸着的,应该是命案,就报了警。”林涛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们出勘的是重大、疑难案件,谁规定美少妇也必须要去的?还兴师动众,师父都去?”大宝说。 “不是。派出所民警到的时候,发现另一个房间,还有一个裸老头,也死了。” “一家的?”我问,心想现在裸睡这么流行? “应该是吧。”林涛说,“陈处长是自己要求去的,这种专家型人物,天天让他搞行政,就像是逼着南方人天天吃面食,受不了的。” 师父在楼下正在抬腕看表,见我们来了,笑着说:“4分49秒,差一点就没你们仨什么事儿了。” 一钻进车里,我就忍不住问:“师父,有什么情报吗?” 早一些知道现场情况,就会给现场勘查员们多一些思考的时间,或许就是多这么一些时间,会成为案件侦破的关键。 “估计难度不会太大。”师父缓缓的说,“前期调查情况看,是一个公公和儿媳妇双双死亡,目前死亡性质不清楚,说是家里有轻微的打斗痕迹。” “不会是乱伦吧。”我暗自汗了一下。 “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日本片儿看太多了吧?”师父说。 我嘟囔着:“林涛说的,都是裸死。” 林涛瞪着眼睛、摊着双手表示无辜。 师父说:“男死者几个月前脑溢血,目前是半植物人状态。” “哦。”坐在后排的我们三个异口同声。我心里暗想,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植物人也要杀?有必要吗?看来是深仇大恨了。或许是和男死者有仇,女死者只是倒霉,碰上了。但要是我是男死者那个仇家,与其杀了他,不如就看着他植物人的惨样儿,多解气。 一路上,我和大宝争论着他参加遴选考试的题目,林涛则靠在椅背上睡得很香。 “他还没找到女朋友吧。”坐在副驾驶上的师父回头看了眼林涛,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说,“师父也八卦啊。” “废话。”师父说,“我的兵的家庭问题很重要,我关心下属,怎么是八卦?我之所以知道他没女朋友,是观察。你看,一上车,你和大宝一人发了条短信,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给女朋友汇报,你们出差了。但是林涛上车就睡觉。” 我和大宝顿时无语,心想能不能不要这样现场分析无处不在? 下了高速,就看见青乡市公安局的车闪着警灯已经候在哪儿了。刘支队看见坐在副驾驶的是师父,赶紧跑过来敬礼:“处长好,处长亲自来啦?” “哦,我是来测验一下这帮小子最近有没有长进。”师父指了指我们说。 我和大宝对视一眼,心想,这个师父,自己憋不住就憋不住,出现场还要找个理由。 在警车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了繁华的市中心,又经过一路颠簸,到达了偏僻市郊的一个小村落。小村里的路很窄,十几辆警车都停在村口。 我们下了车,拎着箱子往中心现场方向走去。 喜欢这种拎着箱子在围观群众中穿行的感觉,听着群众的议论纷纷,还可以沐浴着年轻姑娘们崇拜的目光。虽然我知道其实姑娘们都在看林涛。 现场是一座修砌的不错的院落,院落里是一座白砖黑瓦、建筑别致的平房。平房只有一个大门,但从窗户的设置来看,应该有一个客厅和东、西两个房间。 刘支队叫来主办侦查员,和我们介绍案件前期的调查情况。 “早晨7点,现场隔壁一家住户老太太报警的。老太太说这家男主人孔威一直很贫困,两年前花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媳妇。据说是个大价钱,因为全村人都知道孔威买的媳妇儿很漂亮。不过大家都是只知道这个媳妇姓蔡,于是喊她小菜。小菜是云南人,被卖过来也就安心在这儿过上了日子,不过她性格内向、为人谨慎,一般不和人打交道,天天锁着门,大家也都很难见到她。但今早她家大门是虚掩的,觉得很奇怪,所以走进院子,居然发现房门也是开的,就觉得不好,进客厅后一眼就看见小菜死在床上。” “孔威呢?”师父问。 “我们正在找。”主办侦查员说,“据调查,孔威的亲戚在半年前把孔威带到上海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所以孔威一直在上海打工,很少回来。三个月前,孔威的父亲孔晋国突发脑溢血住院,因为孔威不在家,发现的晚。后来送医院抢救,勉强保住一条命,但是基本是植物人状态了,意识半昏迷,没有了自理能力。” “孔威当时回来了?” “是的。孔威第二天赶回来的,得知是小菜发现晚了导致他父亲变植物人,还打了小菜。不过等老孔出院,孔威就回到了上海,这么长时间,也都是由小菜照顾老孔。” “孔威还是个孝子啊。小菜照顾老人照顾的怎么样?”我问。 “因为小菜一般不和人打交道,所以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侦查员说。 “孔威现在在哪里?”我问。 “目前还没有联系上。” 我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孝子如果知道了自己父亲和花钱买的漂亮媳妇儿同时殒命,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 师父招手示意我们穿上勘查服,进入现场。 进入现场后,发现现场中央是一个很宽敞的客厅,客厅里却只摆放了一个连体沙发和一个木制餐桌。客厅东、西两侧都有门,分别通向东、西两间卧室。西侧卧室和客厅里的物品摆放很整齐,东侧卧室里感觉有些打斗的痕迹,但是衣柜、橱子并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门窗完好,没有撬压痕迹” “先看看尸体情况,再分析现场吧。”师父看见林涛和几名痕检员在勘查现场,于是转头对我和大宝说。 东侧的卧室床上,躺着一具裸体女性尸体,皮肤很白,惨白的那种,身材姣好,确实是村民说的美少妇。死者身体下侧已经形成了红色的尸斑。尸体所躺的床内侧胡乱的扔着一件被撕碎的连衣裙和一条白色的内裤。 “看起来像是强奸现场啊。”我的声音透过口罩,减少了不少分贝。 师父点点头,说:“你看啊,尸斑强硬,但没有达到所有关节都最硬的状态,这大约是多少小时?” “十小时左右吧。”我一边看着插入尸体肛门里的尸温计,一边说,“从尸温算,是死亡十一个小时。现在是将近十一点,也就是说,小菜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 师父说:“对啊,昨天晚上十二点死的。刚才说了这个小菜非常谨慎,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人。现场大门虚掩,窗子是关好的,若是强奸,强奸犯是怎么在那么晚的时候进入现场的?小菜这么谨慎,不会半夜还不关门。” 我低头沉思。 师父说:“去看看老孔的尸体。” 重新走到客厅,林涛正在西侧卧室门口寻找足迹,见到我们走来,说:“不是说昨晚的事情吗?怎么尸体都臭了?不会腐败这么快吧?” 我笑着说:“你不是没刷牙吗?你闻到的不会是你自己的味儿吧?” 林涛站起来捶了我一拳头。 “林涛说的不错。”师父说,“看来这个案子复杂了。” “什么说的不错?”我走过去看尸体。 老孔的尸体上盖着一床毛巾毯,死者双眼微睁,口唇微开,口角还有几处类似擦伤状的痕迹。 “这个确实很奇怪。”师父说,“老孔看来比小菜早一天就死了。” 我抬了抬老孔的胳膊,说:“尸僵程度和小菜差不多啊。” 师父说:“别先下结论,看看这个。”师父随手掀开毛巾毯,露出了老孔的肚皮。 “死者胳膊和腿都出现了明显的肌肉萎缩现象。”我说,“但是肚子还是挺大的,看来这个小菜是尽心尽力照顾这个老孔了。” “重点不在这里。”师父说,“你看老孔的腹部出现了绿色,甚至腐败静脉网已经开始出现。但是小菜的没有。” “明白了。”我说,“尸僵是慢慢形成后再慢慢缓解的。这种强度的尸僵要分辨是形成期还是缓解期,就要看尸体的腐败程度了。出现尸绿,应该是一天以上了。” “是的,根据尸僵情况和尸体腐败情况综合考虑。”师父低头想了想,说,“老孔应该是前天夜里死亡的。” “也就是说。”我说,“老孔比小菜早死了一天。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大宝的话打断了我和师父的思考。 我转头望去,大宝拿着一个最大号的注射器,说:“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注射器,老孔是半植物人状态啊,不需要打针吧?再说了,打针也不需要这么大的注射器吧?” “难不成是注射毒物致死?”我说。 师父在发现注射器的附近看了看,说:“不像。附近没有发现针头,不像是打针用的。回头注意一下尸体上有无针眼,再进行一下毒物检验就可以了。” 我拿过注射器,发现针管里好像有一些残留物质,晃动了一下,发现主要是液体,但是液体里有明显的杂质。 我把针管装进物证袋,随手递给林涛,说:“回去化验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师父带着我们重新又进入了东侧卧室,开始更仔细的勘查。 现场很简单,从林涛那里也得知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指纹和足迹。一台电话机散落在地上,已经完全损坏了。床头上方的空调还在嗤嗤地往外喷着冷风,但是空调的叶板已经掉落在枕头上,被小菜枕在头下。 我端来个板凳,站上去观察空调。 “空调外下方有明显的损伤痕迹。”我说,“应该是硬物砸到这里,塑料裂了,于是正在扇动的叶板掉落在枕头上。” “那很可能是这个东西砸的。”大宝指着空调一旁地面上的电话机说。 “而且是先砸东西,人再躺到床上的。”师父指了指死者头下方枕着的叶板说,“这个叶板提示了先后顺序。” 我们纷纷点头。 “我们一会会在电话机上仔细找找。”林涛说,“看可能发现新鲜而且有鉴定价值的指纹。” 师父蹲在地上拿起电话机,对林涛说:“关键是电话机的底座面。你想想,电话经常会拿起来打,但是如果要把电话扔出去,就必然会有手指拿到底座。如果底座有新鲜指纹,那指纹的主人就有重大嫌疑。” 林涛点点头,说:“我们马上把电话机送去检验,估计两个小时左右出结果。” 师父说:“好的,我们先去殡仪馆。” 一路上,我都在想老孔的死状。这个老头,四肢纤细,肚皮却很大。关键是死者全身赤裸,没有看到一处可以致命的损伤,也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这个脑溢血的患者,不会是自然死亡吧?如果是自然死亡,小菜为什么不赶紧去找村邻帮忙呢?把一个死人在家里放一天,一个女子怕是没有那样的胆魄吧。 很快就到了殡仪馆。青乡市公安局的孙法医早已等候在解剖室门前。 青乡的解剖室是全省领先的,可是没等师父夸赞,孙法医就满怀歉疚的说:“前两天解剖室全新风系统坏了,现在排风和空调都不能使用,解剖室里现在像个蒸笼。” 我走进解剖室试了试温度,确实就像是钻进一辆晒了一天没有贴窗膜的汽车一样,于是赶紧退了出来。 师父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尽快找人修吧。看来我们今天只有露天解剖了。” “师父,咱们从谁开始?”我穿上闷热的解剖服,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 “先看老孔吧。”师父说,“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个老孔的死因。看起来不是那么显而易见。” 我暗自高兴,原来自己和师父的思维居然已经如此高度统一。 切开死者的头皮,发现死者的颅骨少了一块,颅骨断端的边缘已经圆钝,这应该是医院进行的去骨瓣清除脑内积血的手术形成的。少了这一块骨瓣,给开颅减少了不少麻烦。 打开老孔头部已经缝合的硬脑膜,看见他的颅内很干净。 “可以排除是复发脑出血死亡。”师父说,“头是没什么问题。” “颈部也没问题。”我说,“而且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 “那个。。。更像是。。。一个自然死亡。”大宝微弱的声音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我看见大宝面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说:“大宝你没事吧?” 大宝摇了摇头,说:“有点中暑症状,一会就好。”说完,他走到一旁的树荫下。 师父说:“我分析,这个小菜应该是尽心照顾老头的。” “从哪里能看得出来?”我问。 “我也是猜的。”师父说,“一般公公和媳妇同处一室,公公没有自理能力,媳妇能不见外的让公公裸体,只会是为了更方便为公公擦身。” 我点点头,说:“是啊,毕竟是夏天。而且这个老孔身上没有一点蜕皮、脓疮,这个对于长期卧床的人很难做到。应该是时刻保持了清洁。” “说不准真的是自然死亡。”师父说。 突然,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猛然间下起雨来,我们只有赶紧把尸体推进了闷热的解剖室,孙法医则张罗着一旁负责照相的民警帮忙打开窗户。 “看来不是自然死亡啊。”师父笑着说,“我这样说,他有意见了,你看兴风作雨了。” 我被师父说得后背一阵冷汗:“师父,我们要讲科学,不能封建迷信。” 师父哈哈大笑,说:“我看你们那么严肃,大宝严肃的都要中暑了,说来乐呵乐呵。” 大雨落下,空气立即凉爽了很多,我站到窗侧,享受大风刮在后背。 可是当师父的手术刀尖划开腹部的那一霎那,我们全部惊呆了。 皮肤裂向两侧,露出的不是我们原本以为会看见的内脏和小肠,看见的确实满腹的黄色的像粪便一样的东西。一点都不夸张,满腹都是。 “这个。。。这个。。。”我抬起肘揉了揉鼻子,说,“这是什么,难不成是内脏腐败?” 师父转脸看了看我,说:“你见过内脏腐败成这个样子的?” “我也没见过这样子的腹腔。”我摇了摇头说,“难不成是一肚子大便?” 师父说:“其实我也很少见这样的,不过现在搞清楚了,我们直接打开了死者的胃。” “胃?”我知道人体的胃是柔韧的,且位于正面后侧,一般是不会轻易被手术刀划开。 “是的。”师父用止血钳加出一层菲薄的软组织说,“你看,这就是死者的胃。” “明白了。”我说,“死者胃里有大量物质,把胃撑到了极限,和腹壁紧贴在一起,所以我们一刀就把胃给划开了。” 师父说:“是的,胃内的食糜应该保存食物原有色泽,但是死者的胃里却是粪便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您说是日积月累攒下来这么多食糜?”大宝问,“然后食糜消化腐败成粪便?” “是的。”师父沿着死者的肠系膜把小肠剪下、捋直,说,“你看,这里有一处肠套叠。” “肠套叠导致肠大部分梗阻。”我说,“说明死者每天吃下去的多,但拉出来的少,日积月累,胃就被越撑越大。” “可惜他脑溢血术后,不会说话。”师父说,“别人喂,他就只能吃。” “不张嘴不就好了?”大宝说。 “就怕是有好心人办了坏事。”师父指了指躺在一旁的小菜,说,“你们忘了那支注射器吗?” “哦。”我突然想起了那支大号注射器,“怕老头吃不饱,所以用注射器灌服。老头只要张了一下嘴,就停不下来了,只有继续吞咽。” “注射器里的残留物检验出来就明白了。”师父说。 “因为死者的胃不断增大,压迫了腹腔里的重要血管和脏器,导致各脏器供血不足,最终压迫到了一定程度,是器官功能衰竭死亡的。”我说,“所以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 大宝说:“那个,原来撑死是这么个死亡机理啊,之前我都不清楚。不过,师父的封建迷信真的应验了。”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森森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人正在附近看着我。 “注射器里的液体是米汤,杂质是米粒碎片。”刘支队这时走进了解剖室说,“另外,现场的电话机底座真的发现了四指连指指纹,经鉴定,和注射器上发现的指纹,都可以确定是小菜的。” “嗯,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师父说,“刚才检验所见,死者系长期被用注射器灌服食物,但由于肠套叠不能正常排便,导致过度胃扩张、压迫腹腔静脉血管,器官脏器供血不足而功能衰竭死亡。” 听师父呼啦啦说了一大串,刘支队向上翻着眼睛,显然是反应不过来。 “撑死的。”我补充道。 刘支队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原来凶手是小菜。” “她应该是无意的。”师父说,“从老孔的尸体看,他生前身体应该一直保持清洁状态,没有生成什么褥疮。说明小菜是尽心尽力照顾他的,不应该有动机杀死他。可能只是因为小菜不懂得一些常识,所以不小心弄死了他的公公。” “听你这么一说。”刘支队说,“会不会是小菜发现自己照顾的公公死了,内疚,所以自杀了呢?” “尽想些好事儿。”我说,“自产自销了,你们就可以不熬夜了是吧?” 刘支队在一旁打了个哈哈。 此时孙法医已经和实习的法医一起把解剖床上的尸体换成了小菜。师父走过去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对小菜进行了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点状出血,口唇青紫,面颊青紫,甲床紫绀。”师父说,“窒息征象明显啊。” “颈部有明显的条状皮下出血。”我用止血钳指着死者的颈部,说,“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被扼颈致死。” 师父笑着对刘支队说:“看来你的愿望是破灭了。人有很多种死法,就扼颈致死这一种是自己做不到的。小菜死于他杀。” 虽然已经基本明确了死因,但是师父还是带着我们按照解剖程序剖验了小菜的尸体。尸体稍微一动,会阴部就有黄白色的液体流出。 我拿了纱布缠绕在止血钳上,取了死者的阴道擦拭物。 “肯定是精液,而且量不少。”我皱着眉头说,“而且阴道口肿胀,内壁擦伤明显。这是一次非常粗暴的性行为。” “一会解剖完了,再送检吧。”师父看大家都在忙着,于是说。 “高度怀疑是性侵害啊。”大宝说,“死者是被扼颈致死,手腕有轻微的约束伤,阴道内大量新鲜精液且有阴道损伤,后背肩胛部有挤压形成的小片状出血。完全符合强奸杀人案件中死者的损伤特点。” “可是师父说了。”我说,“小菜为人谨慎,一般不会在半夜给陌生人开门的,小菜又没有什么熟人。” “这个案子,就要结合起来看了。”师父皱着眉头说,“时间点很特殊,是老孔死亡后第二天晚上。老孔是前天夜里死的,如果小菜发现也应该是昨天白天,而她昨天夜里就遇袭。不应该有这么巧的事情,两件事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怎么联系呢?”我感觉脑子里一片浆糊,“若硬是要联系起来,那么只有她丈夫。” “是啊,她丈夫。”大宝说,“为什么不能是她丈夫干的呢?” 我双手撑着解剖台,又回忆了一下现场的情况,说:“现在想起来,真是很有可能是她丈夫干的。” “那你说说看你的依据。”师父开始提问。 “一来,经过调查,孔威是个所谓的孝子,因为老头住院都会打自己的爱妻。如果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是被老婆喂饭喂死的,可想而知后果。”我说,“二来,我想了一下现场情况。现场是先有砸家电的过程,空调被砸坏,然后再扼颈杀人的,而且我觉得这个过程不会太长,因为空调叶板没有被拿走,还在枕头上。现在已经确定是小菜用电话机砸那么高的空调,一般都是夫妻之间吵架打架才会砸东西,如果是和外人搏斗,用电话机抵抗,怎么会砸到那么高去?说白了,现场看就是夫妻吵架,小菜用电话机砸了空调,然后被人按倒在床上掐死。那么她丈夫就有明显的作案嫌疑。” “那性行为和阴道损伤怎么解释?”大宝问。 我说:“很正常,阴道损伤有生活反应,大量精液也没有流失。说明死者是活着被强奸,然后直接就被掐颈死亡了。换句话说,性行为结束后,死者并没有体位变动,不然精液就流淌到别的地方了,不会有这么多。至于损伤和衣服被撕扯坏,我觉得可以理解。孔威长期在外打工,缺乏性爱,回来后被妻子这么一气,上去强奸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孔威知道不知道他爸死了?”大宝问。 “我觉得应该知道。你看现在不是节假日,又不是农忙日,是在外打工挣钱的好时候,这个时候他回来做什么?”我说,“最大的可能还是小菜发现老孔死了后,打电话把孔威叫了回来。时间也对的上。” “我去让他们查一查通话记录,就知道了。”刘支队走到一旁安排侦查员查询死者和孔威的通话记录。 “你说的很有道理。”师父终于发话,“之前的分析有理有据,现在应该马上找到孔威,并且进行精液的DNA检验。不管怎么说,孔威应该和本案有直接关系。至于是不是孔威干的,我心里还有个疙瘩。” “什么疙瘩?”我和大宝异口同声问道。 “现在也说不清楚。”师父说,“你们先去DNA检验,我也要缕一缕思路。” 我和大宝驱车赶到青乡市公安局DNA实验室。青乡市局的DNA检验师是我省第一代DNA检验工作人员,我们尊称她为郑大姐,她有着非常丰富的DNA检验经验。青乡的DNA检验设备也领先于省厅。 郑大姐看到我们进来,说:“来的真巧,刚刚出了孔威、孔晋国和小菜的DNA图谱,孔威的是侦查员在孔威家提取的,有对比的条件。” “孔威半年不在家了,在他家提取的DNA可靠吗?”我问。 郑大姐说:“这个我也考虑了,也对样本的Y-STR进行了比对,可以确定是孔晋国的儿子。” 我点点头,敬佩郑大姐想得周到:“郑大姐,这是女死者小菜的阴道擦拭物。目前我们分析孔威有重大作案嫌疑,而且小菜发生性行为以后就没有再从床上起来过,所以这个精液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孔威的精液。” “好的。”郑大姐接过检材说,“我需要六个小时的时间。” “师父吩咐我们就在这里等结果。”我笑着说,“因为结果出了,很有可能就破案了。另外,我还正好有问题要请教郑大姐。” “什么问题?”郑大姐好奇的问道。 “您先忙吧。”我说,“这个案子是大事儿,等您取材、上样结束后,样本扩增的时候,您就有空了,到时候我再问您。” 郑大姐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的,你们等着吧。”说完转身通过门禁系统走进了装修精致的DNA实验室。 我和大宝见DNA室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起来,就分别躺在了实验室门外的连排椅上。因为累了一天,不一会,我俩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约睡了三个多小时,我被郑大姐摇醒。 我擦了下嘴角的口水,说:“嗯?大姐?样本开始扩增了?” 郑大姐笑着说:“看你们睡的那样。早就扩增了,一直不忍心喊醒你们。说吧什么问题要请教我。” 我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大宝,说:“他今天差点中暑,让他多睡一会,我们去办公室说吧。” 我要请教的问题,还是那个整天困扰着我的“云泰案”。 “我碰见一个案子,是系列案件,几起案件中,死者都被奸尸。但是在尸体的阴道擦拭物中,均检出精斑弱阳性,却无法做出犯罪分子的DNA基因型,这一般都是什么情况?” “你说的是云泰案吧?”郑大姐微笑着说。 “您也知道这个案子!”我非常惊讶。 “知道,当时也请了我去会诊。”郑大姐说,“当时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时候,DNA技术还不是非常成熟,大家都认为是机器的问题。但是后来又发了几起,尤其是一两年前在龙都的一起,也同样无法检出基因型,现在DNA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所以不会是技术、机器的问题。” “那您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精液中的酸性磷酸酶可分解磷酸苯二钠,产生奈酚,后者经铁氰化钾作用与氨基安替比林结合,产生红色醌类化合物。这就是精斑预实验的原理。”郑大姐说,“既然精斑预实验呈弱阳性,说明死者的阴道内确定是有精斑的。一般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是有把握做出DNA分型的。” “那为什么没有做出来?”我问,“难道不是人的精斑?” 说完我就后悔了。郑大姐也不过四十岁左右,脸上一阵绯红。我为我能有这种邪恶的想法而愧疚。 “不会。”郑大姐说,“动物的也可以做出基因型。”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郑大姐接着说:“当时有人问会不会是戴了避孕套。” “戴了避孕套,就不会弱阳性了呀。”我说。 “可能是开始没有戴,后来带的。”郑大姐说,“如果那样,就可能留下极少量精液,但是不留下精子。你知道的,只有有精子的情况下,才能检出DNA。” 我点点头说:“对啊,除了带套,还有可能体外排精。” “这两种可能都排除了。”郑大姐说,“首先,死者的阴道擦拭物没有检出避孕套外侧的油脂成分,说明肯定没有戴避孕套。其次现场附近和尸体其他部位都没有检出精斑,体外排精是排哪里去呢?” 郑大姐接着说:“我不是医生,所以对医学方面不是很懂,有人提出有一种病,叫做不射精。” “不会。”我打断了郑大姐的话,“不射精获得不了性快感,这样的人不可能接二连三去强奸杀人。” 我想了想,说:“结扎可以不可以?结扎是掐断输精管,导致精子不能排出,但是前列腺是可以分泌精液的,精斑预实验检测的酶就是前列腺液里的酶。如果是结扎的男人,排出的前列腺液可以预实验阳性,但因为没有精子,所以无DNA分型。” 郑大姐说:“你很聪明。当时很多人想了很久,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男人结扎了,但是我一直不是很肯定这种说法。一来现在农村很少有男人结扎,都是女人结扎,因为女人戴节育环是可逆的,可以取下来的,男人就不行了。二来即便是结扎了,分泌出的前列腺液也应该是大量的,不应该测出弱阳性的结果。” “这个不好说。”我说,“说不准是犯罪分子清洗死者阴道呢?” 郑大姐说:“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DNA实验室的小吴此时走进了办公室说:“郑科长,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经比对,死者体内检出精斑,不过,确证不是孔威所留。”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样的结果实在出乎了我的意料,“那,那会是谁?” “目前不知道。”小吴说,“确定不是孔威、孔晋国的,能不能串并上其他犯罪嫌疑人,这个还不好说,目前数据正在系统内比对。” 我昏昏沉沉的和大宝一起回到了专案组办公室。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但专案会还没有开始,师父一人在电脑前翻看着现场和尸体的照片。 “师父,精斑居然不是孔威的,也不是孔晋国的。”我垂头丧气的说。 师父抬眼瞥了一下我们,说:“我早说嘛,我心里就是有个疙瘩。” 我见师父并不惊讶,说:“可是我觉得我们开始的分析不会错啊。现场那样的打斗痕迹应该是夫妻吵架才会出现的痕迹,对物不对人嘛。” “我很赞同你的分析。”师父说,“但是即便现场有夫妻打斗的痕迹,也不能推断小菜就是被她丈夫杀死的。” 我点点头说:“按理说是这个逻辑,但是我们看到空调叶板被砸下掉在枕头上后,叶板并没有被收拾、拿走。通过死者体内精斑大量存在的现象分析,小菜被强奸以后,直接就被扼死了,没有体位变动。说明夫妻打架后到小菜被杀之间的时间并不应该有多长。” 我顿了顿,接着说:“关键是小菜身上没有威逼伤,一个杀人凶手可以在被害人丈夫在家的时候,深更半夜,进入室内,强奸杀死被害人?这说不通啊。” “你命题就错了。”师父说,“精斑的主人和小菜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孔威肯定不在场的。我觉得你分析半天,有点乱,我给你缕一缕。” 我点点头,确实觉得自己的思路乱了。 师父说:“现在我们知道的,是小菜很有可能和丈夫发生了打斗,小菜被人扼死,小菜和一个陌生男人发生性关系。” 师父喝了口水接着说:“那么就有两种情况:一是小菜有姘夫,关系被孔威发现,孔威杀了小菜。” “不可能。”我打断了师父的分析,“如果是这样,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捉奸在床,二是奸夫走后孔威才回来,那小菜的体位肯定会有变化,看见丈夫回来,总不会一直躺那儿吧?那她体内不可能残留大量精斑,而且她的衣服不会被撕毁。还有,打斗形成的空调叶板就不会被小菜枕在头下。” “说得对,所以这一种可能排除了。”师父说,“第二种可能,就是和小菜发生性关系的人,和杀小菜的人是同一个人。” “目前看,这种可能性大。”我说,“毕竟有衣服撕破、手腕还有约束伤,性行为动作粗暴,这都像是强奸。” 师父说:“但是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小菜身上没有威逼伤,那么凶手是怎么做到在深更半夜进入一个平时非常谨慎的少妇家里呢?而且还要进入院门、再进入房门。难道是骗门吗?那这个凶手也太有本事了吧?” “那个,听你们这样一说。”大宝插话道,“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妻子丈夫打架,丈夫弃门而逃,没关好门,犯罪分子溜门入室。” 我和师父都点头表示认可,目前看,只有这一种情况能完全解释现场状况和尸体状况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案件貌似就麻烦了。”我说,“除非能在DNA库里比对上人,不然很难破。” “是啊。”师父说,“这样的话,随机性太大,目标很难锁定。如果要犯罪分子刻画,除了犯罪分子年轻力壮、是男性以外,其他的刻画都没有依据。” “我们推断的对不对,得看孔威怎么说。”我说。 话音刚落,刘支队推门进来,说:“不早了,你们还在这里啊,快回去休息吧。” “不是八点半开专案会吗?”师父抬腕看了看手表。 “今晚专案会取消了。”刘支队笑眯眯的说,“孔威抓回来了。” “抓?”师父问,“你们怎么抓的?” “晚上侦查员在走访的时候,看见孔威一个人在村口往自己家里走。”刘支队说,“侦查员上去就摁住了。” “你们也不想想。”师父说,“如果真是孔威杀的人,他会在这个时候回自己家?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怕是你们的‘讯问’要更改成‘询问’了。”我说,“刚出的结果,精斑不是孔威的,据我们分析,基本可以排除孔威的作案嫌疑。” “那你们分析是个什么过程呢?”刘支队问。 “我们就不影响侦查审讯了,省的先入为主。”师父摆手示意让我闭嘴,说道,“你们先搞清楚孔威何时回的家,和小菜有什么接触过程,今天一天他去哪里了。” 刘支队打开本子,记下师父的叙述,转身离去。 师父伸了个懒腰,说:“今天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虽然目前定的是生人作案,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个疙瘩解不开,解开了,可能会对破案很有帮助。” “那个,师父疙瘩真多。”大宝堆着一脸笑,说。 我看了眼大宝,心想你这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说:“什么疙瘩?” “还没想明白。”师父说,“明早再说。” 回到宾馆,我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开门的是厅里的驾驶员,我往房间里瞥了一眼,看见了赤裸着上身早已熟睡的林涛。 “这孩子估计是累坏了。”我笑着走进房间,摸了摸林涛的脑袋说,“昨晚值班,今天又看了一天现场。看来他暂时是醒不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发现。” 驾驶员也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回来就睡觉,澡都没洗。” “那明天,他岂不是要臭了?”我笑着和大宝回到了自己房间。 因为在DNA实验室外面睡了一觉,晚上精神倍增。 我打开电脑,翻看着案件的照片,心里琢磨着,破案应该从哪里下手?如何刻画犯罪分子?这样侵害非特定性目标的案件,总是会为案件侦破加大难度。 “不过这样的案件也不少。”我心里暗暗鼓劲,“我们优秀的刑警们总是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顺利破案。” “我觉得这个案子必破,就是时间的问题。”大宝也在和我想着同样的问题,他说,“我们有嫌疑人的DNA,大不了把村子里的男人都取样,不信找不到犯罪嫌疑人。” “是啊。”我点头说,“我们有DNA证据,有抓手,不怕不破案,就是效率的问题。你看,网上都出消息了。” “老人少妇裸死家中,警方锁定犯罪嫌疑人。”斗大标题在青乡市的网页上很显眼。 “估计记者们也以为孔威是嫌疑人。”我摇了摇头,说,“消息不算太灵通。不过这样的题,逼着我们尽快破案。” 第二天清早,师父打电话喊我们起床,驱车赶赴现场。车上,师父告诉我们侦查员对孔威的询问结束了,并简单把询问得知的情况告知我们。 孔威被捕的时候,面露惊慌和不解,从侦查员的经验来看,他确实不像杀人凶手。当孔威得知自己的妻子死亡后,先是惊愕,再是嚎啕大哭。同时失去父亲和妻子的他,整整哭了一个小时,才勉强稳定住情绪,开始诉说案发当天的过程。 案发当天上午七点,孔威就接到了小菜的电话。小菜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结结巴巴表达出的意思就是早晨发现孔威的父亲没气儿了,身体都硬了。孔威从小是被父亲拉扯大的,一听到这个消息,怀疑是小菜没有照顾好父亲,或是故意害死了父亲,于是要求小菜不准动尸体,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自己则立即买了火车票赶回青乡。 孔威回到青乡,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在父亲的尸体旁恸哭了一会后,孔威就注意到了床头柜上的注射器。他认为很有可能是小菜故意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于是,就上去打了小菜两个耳光。和上次打小菜不同,这次小菜反应非常激烈,称半年以来,自己尽心尽力照顾老孔,到头来却要担上这么个责任,甚至扯断电话线,拿电话砸坏了空调。看到小菜的激烈反应,孔威顿时觉得心虚,但是怒气依旧无法平息,于是摔门而出。到附近网吧对付了一夜,想明白了小菜可能真是冤枉的。于是今天一天他都在市区的殡仪服务商咨询殡仪事宜。 “孔威今天一天都在到处咨询殡仪事宜。”师父说,“这个都查实了。” “那他摔门走的时候,门关好了没?”我问。 “孔威自称是记不清了。”师父说。 “看来,又被我们推断中了。”我说,“还真的应该是有人溜门入室。” 复勘现场是法医的一项重要工作,就像是答题答不上来,过一段时间再看,可能答案就迎刃而解了。 到现场后,我发现林涛和青乡市公安局的痕检员们早已在现场。 “这小子昨晚是睡好了。”我笑着向围在现场东侧卧室床边的痕检员们走去。 林涛神采奕奕地拿着一个多波段光源,往床上照射。 “有发现吗?”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有的。你先看看女死者穿的鞋子。” 我低头望去,床边地上比较整齐地放着一双女式凉鞋。凉鞋的鞋底和侧面沾有淡淡的黄色泥巴。 “这鞋子怎么了?”我问,“案发前一天下雨了,她在院子里的小菜地里劳作的话,肯定会沾有泥巴。” “再结合床上的痕迹看。”林涛指了指床上的凉席中央。 师父也凑过头来看,说:“不用特殊光源看还真看不到,这是蹬擦痕迹吧?” 林涛说:“是的,昨晚就发现了,但不确定,早上又来仔细看了看,而且取材回去显微比对。可以肯定这是蹬擦痕迹,而且是这双女式凉鞋所留。” “如果这样。”师父脸上洋溢出自信的微笑,“我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一半了。” “究竟是什么疙瘩?”我的好奇心又被师父钓了起来。 师父戴上手套,从物证箱中拿出小菜生前穿着的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睡衣模样的连衣裙和一条白色短裤。两件衣服都被完全撕碎了。 “床上有小菜穿鞋蹬踏的痕迹,对吧?”师父说。 我说:“是啊。” 师父说:“说明了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我知道了,您说的是,小菜被侵犯的时候,是穿着鞋的。” “对啊。”师父说,“她是穿着鞋被按在床上遭受了侵犯,但是为什么鞋子会整齐地摆放在床边呢?” “凶手为了脱她衣服,所以脱了鞋子?”我说。 “你觉得衣服已经被撕成了这样,还需要脱鞋子吗?”师父都开已经被完全撕裂的衣服说。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即便是没有撕碎衣物,脱这样的衣服也不需要脱鞋子。” “那个,你对脱衣服很有研究啊。”大宝在一旁调侃。 师父瞪了大宝一眼,说:“严肃点。既然不需要脱鞋子就能完成整个强奸、杀人的过程,那么凶手又是为什么要脱死者的鞋子?” “是啊,关键是死者身上的抵抗伤并不太多。”我拿起凉鞋看了看说,“这种老式的鞋子直接脱还不太好脱,鞋子的扣袢是打开的。说明凶手是先解开鞋子扣袢,再脱下死者的鞋子。如果这样,凶手就没有其余的手去控制死者。” “凶手脱鞋的时候,死者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强奸造成的损伤是有明显生活反应的,这说明凶手是完成了强奸、杀人行为以后,才又去脱死者的鞋子,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多余动作。” “所以我说疙瘩只解开了一半。”师父说,“去殡仪馆,复检尸体。” 车上,我忍不住问师父:“我们检验尸体的时候,并没有在死者的脚上发现什么痕迹、损伤啊。而且昨天晚上我还仔细看了照片,死者的脚并没有什么异常。” “别急。”师父摆了摆手,“如果是轻微损伤,可能并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但是尸体经过冷冻以后,会有显现损伤的作用。” 我点头认可。确实在很多案例中,都是通过冷冻,发现了尸体上原先并没有被发现的损伤。在《中国法医学杂志》上也曾刊登过《利用冷冻显现尸体损伤》的论文。 一路无语,我们很快来到了殡仪馆停尸间。 在满耳的冰箱压缩机轰鸣声中,我们找到了停放小菜的尸柜。尸体刚被拉出来,我们都同时注意到了小菜脚趾部位的损伤。 “居然真的有损伤。”我惊讶地喊道。 “第一次尸检,我们就该发现的。”师父戴上手套,用止血钳刮擦着损伤位置,“有轻微的表皮剥脱,可是初次尸检时因为和周边皮肤颜色一致,所以没有能够发现。” 我用止血钳夹起一个酒精棉球擦拭着损伤部位,几处短小的表皮剥脱逐渐显现出来。 “这是濒死期的损伤啊。”我说,“有表皮剥脱,但是没有明显的出血迹象,只有极其轻微的皮下出血。属于濒死期损伤特征。” “那就说明我们推断正确了。”师父说,“小菜在被扼颈窒息死亡后,机体细胞仍处于短暂的存活期。凶手就在这个时候脱下小菜的鞋子,在她的脚上形成了这样的损伤。你们看看,致伤工具是什么?” “多处损伤整齐排列,单个损伤长不足0.5厘米,宽不足1毫米。”我的脊梁突然凉了一阵,“牙印!” “强奸杀人以后,咬她的脚?”大宝瞪大了眼睛。 “没见过吧?”师父说,“我也很少见到。恋足癖。” “可是我听说,恋足癖是只对脚有兴趣,对其他部位没兴趣的。”我说,“这个案子有强奸行为啊。” “你说得对。”师父说,“不过性倒错心理因为个体差异多种多样,也有的恋足癖会和别人发生性行为,也有恋童癖、恋尸癖和正常人发生性行为。这一种恋足癖,在强奸后并不能完全得到性满足,而要通过恋足来继续获得性快感。” 师父顿了顿,转头对林涛说:“我看这个损伤有条件提取牙模,和DNA一样能作为证据使用。” 林涛点了点头,转身拿出电话通知市局痕检同志携带提取牙模的工具赶往殡仪馆。 专案组里,师父公布了我们之前的所有工作,并圈定了侦查范围:“显而易见,这是一起溜门入室实施强奸杀人的案件。凶手应该是一名性心理变态患者,更详细地说,是一名恋足癖患者。这样的人,平时会喜欢看别人的脚,喜欢别人的袜子,甚至希望别人来踩踏他。至于侦查范围,应该圈定在附近村落。” “为什么不是本村的人所为?”刘支队问出了我的心声。 “要说依据,不是很充足。”师父说,“可能是直觉吧。我觉得如果是本村的人,想实施强奸,总会找到机会,比如白天小菜出门、回家的时候。如果是外村人,过多在本村停留,就会引起村民的注意,那么他就只会在夜间寻找机会。我们知道,小菜为人谨慎,夜里都是紧缩门窗的。相对于因为孔威的一次疏忽,凑巧就被犯罪分子抓住机会的观点,我更愿意相信是凶手经常于晚上在现场附近徘徊。” “那好吧。”刘支队说,“重点查邻村、夜间会经过现场或是经常在现场附近徘徊的,可能有恋足癖的青壮年男性。同时小部分警力查本村的人。有了恋足癖这个线索,我相信我们的命中率会很高的。有DNA作为证据,不怕没有办法甄别犯罪嫌疑人。” “我有个线索。”一名辖区派出所民警举手说。 “说。”师父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们所半年前处理过一个小孩,是案发现场隔壁村的。”民警说,“因为有人抓住他在偷女性内衣,被当做色狼扭送到我们派出所的。当时我还在奇怪,缴获的赃物里,除了女人的内衣,还有袜子。” “小孩?有多小?”师父问。 “十五岁。” “不太可能吧?”刘支队说,“现在小孩都这么早熟?” 师父看了刘支队一眼说:“怎么不可能,如果不计划生育,30岁当爷爷也很正常。十五岁,完全可以具备性能力。” “我觉得很有可能。”我说,“死者身上的约束伤不重,甚至凉席上还有大面积的蹬擦痕迹,说明凶手的约束能力有限。如果是身强力壮的男人,约束伤会重很多。” “看来,这个小孩不仅有恋足癖,还有恋物癖啊。”师父默认了我的观点,“这个孩子什么情况,有晚上出门的条件吗?” “有。”民警说,“从小父母都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带大的。奶奶前两年死了,爷爷也没能力管他,天天逃课,在外游荡。” “抓人!”刘支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师父带着我、大宝和林涛一起坐在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里,看着电脑屏幕里那个正在接受审讯,眉清目秀的男孩。 因为DNA和牙模都比对无误,侦查员有了信心。没过几个回合,在侦查员咄咄逼人的攻势下,男孩就败下阵来。 “我没想杀死她。”男孩在抽泣,“我一直喜欢她,喜欢了好久,可是她不认识我。” “你怎么能喜欢她?”侦查员说,“你经常见到她吗?” “这几个月来,我一想她,就会爬墙头翻到她家院子里,隔着防盗窗,从窗帘缝里看她,她的脚好美,真的好美。” 师父看了眼林涛,林涛会意:“如果在墙头找到他的痕迹物证,就更是铁案了,我现在就去翻墙头。”说完,林涛拎着箱子走了。 “说一说那天晚上的事情吧。”侦查员说。 “那天晚上,我在网吧上网,上着上着就想起她了,于是我就溜达到了她家附近。”男孩说。 “没想到她家的院门是虚掩着的,我心想不用我翻墙了,我就走了进去。”男孩擦了下眼泪,接着说,“走进去以后,我从窗户里看见她正靠在床头哭,我心里着急,就推了一下她家的房门,没想到就推开了。我走进去想安慰她,没想到她看见我,就大声喊叫,还拿一旁的扫帚打我。她越这样我就越兴奋,于是我就把她按倒在床上,捂她的嘴,掐她的脖子。” “你是想强奸她吗?”侦查员问。 “开始不是,开始只是想让她别叫。”男孩说,“可是我感觉到她的脚不停地蹬到我的腿肚子,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就。。。” 师父拍了拍正紧攥着拳头的我的肩膀,站起身来打开监控室的大门:“走吧,后面不用听了,和我们分析的一样,知道你最恨强奸犯。” 我也站起身来,狠狠地看了眼监控里这个男孩,摇了摇头,和大宝一起走出了监控室。 “案件破了,你们就没什么感言吗?”师父说。 “那个。。。师父好厉害。”大宝在拍马屁。 “我说对这个事件,有什么感言。”师父又瞪了一眼大宝。 大宝说:“哦,那个。。。那个。。。关注留守儿童心理健康。” “15岁,判的不会多重,只希望他的这种性心理障碍能够得到纠正。”师父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看呢?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情强奸犯的。” 我点点头,故作深沉的说:“原来美丽也是一种罪。” 第五案 车祸 对于法医来说,工作上的事情,总没有什么好事。要么就是有人受伤,要么就是有生命陨落。善心的法医总会期盼自己能够闲一些,法医闲了,也就代表着平安。 但对于这个特别的夏天,法医科有了一件工作上的好事,让全科人高兴不已。 李大宝终于不负众望地通过了遴选考试,在十七名参考基层法医中脱颖而出。随着公示期的过去,李大宝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省厅法医科的一份子。 省厅法医科是刑事技术部门中最为繁忙的一个科室,能够多一名独当一面的法医,是一桩幸事。而对于李大宝来说,因为妻子也在省城工作,所以能调来省厅也是一桩幸事。兴奋的感情,只有通过喝酒来宣泄。 这顿酒,理应是李大宝请客,也理应是他喝得最多。 酒精是中枢神经系统抑制剂,它的作用是先兴奋后抑制。所以当大排档的龙虾被我们吃了十几斤,白酒也喝了好几瓶之后,李大宝兴奋的心情充分表现了出来,他推了推脸上的眼睛,揉了揉通红的脸,说:“那个。。。走,K歌去!” 法医科都是些年轻人,K起歌来一个比一个厉害。看着麦霸们一个接一个轮番上阵,我借着酒意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聊起了QQ。这时候我才发现,酒精的抑制作用已经出现,大宝已经躺在沙发上昏迷不醒,睡得鼾声大作。 拿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印现出“师父”两字。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想不会又有什么大案件吧,这都快12点了,难不成要连夜出发?可是我喝了酒,按照五条禁令,是不能再去出勘现场的,可是法医科的兄弟们都喝了酒,怎么办呢?还好省厅没有科室值班制度,不然就犯错误了。 我连忙起身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怎么那么吵,你在干什么?”师父的声音。 “在,在唱歌。” “怎么你们电话都没人接?”师父问。我心想,都在嚎呢,谁听得见电话铃声。 “哦,今晚科里聚会。” “别闹了,赶紧都回家,明早你们派人出勘现场。” 我的心总算放在了肚子里,只要给我们休息的时间,出勘现场而已,不怕。 “好的,我们马上结束,明天什么现场,我和大宝去,保证完成任务。”我放下了心,拍着胸脯说。 “车祸。”师父简明扼要。 “车祸?车祸也要我们去?”虽然我们是物证鉴定部门,但是刑事技术多是为刑事案件服务,所以我们也经常以刑警自居,对于交通案例也需要涉足,我不是很理解。 “怎么了?有意见啊?我们是为全警服务的,伤情鉴定不涉及治安吗?毒物检验不涉及禁毒吗?文件检验不涉及经济侦查吗?”师父对我的狭隘感到愤怒,语出连串的教育我。 “知道了,那明天我去。”总觉得不办刑事案件,心里很不舒服一样,既然开始拍了胸脯,我也只有悻悻地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就张罗着收拾随身物品,打发大家回家了。此时的大宝,已经处于半清醒状态,自己蹒跚着走出了KTV大门。 出租车上,科里几个人都在好奇地问我明天的案件。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说,“在丹北县的一条偏僻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了一个人。听师父是这样说的。” “交通事故都要我们跑,岂不是要跑断了腿?”肖法医说。 “我猜吧,是信访案件。”我说。 “哪有刚发案就信访的?”肖法医说。 “说不准是家里人心中疑点很大,所以反应也就激烈啦。”我说。 此时,大宝突然昂起头,推了推眼睛,瞪着我。 我吓了一跳,说:“怎么了?看着我干吗?” 大宝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麦克风,举到我的嘴边说:“来,秦科长,唱一首。” 我大惊失色:“你到底是醒没醒酒啊,人家麦克风你都偷!师傅,麻烦掉头,回去刚才那里,把麦克风送给人家。” 第二天早晨,我已经完全醒了酒,精神抖擞地坐上了现场勘查车。等了十几分钟,才看见大宝骑着电动车歪歪扭扭地驶进厅大门。 看着并排而坐的大宝十分疲惫的眼神,我知道他昨晚是真的喝过了量。 “你行不?”我问,“不行就别去了,我和肖哥去。” 大宝摇摇头:“这是我正式来厅上班后第一个案子,不仅要去,还必须成功。” “你看你那样。”我笑着说,“昨晚还偷人家麦克风。” 大宝摇头表示否认:“反正我喝多了,你怎么诽谤我都可以。” “反正有好多证人,你想赖就行了吗?”我笑得前仰后合。 嘲笑了大宝一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丹北县城。丹北是云泰市辖区的一个县,位于云泰版图的最北边,是国家级贫困县。 驱车经过县城,驶入县城周边郊区的时候,就体现出国家级贫困县的不同,房子都显得破破烂烂。看来这里的人民群众真的过得不好。 不断的颠簸,颠得大宝连连作呕。颠簸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了一条看起来还不错的石子路边。 黄支队从路边走了过来,和我们亲切的握手。 “支队长都来了,什么大案件啊。”我笑着说。 “昨天下午,一个小女孩被人发现死在这条路上,县局法医初步看,符合交通事故损伤。”黄支队说,“可是交警事故部门却认为不是一起交通事故案件,因为有争议,所以觉得还是请你们过来,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嘛。” 我走到路的中间,左右看了看,说:“可是交通事故现场,我们不擅长啊,交警事故科的同志怎么说?” “交警勘查了路面,觉得很奇怪,因为现场没有任何刹车痕迹。”黄支队说,“可是法医却认为尸表的损伤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特点。” “也就是说,现场和尸检确实有矛盾。”我皱起眉头。 黄支队说:“是啊,交通事故,尤其是撞死人的现场,现场应该是会有刹车痕迹的。” 我点了点头,说:“车撞人有两种,一是驾驶员看到人突然出现,会下意识刹车,然后因为种种原因依旧撞了人;另一种是驾驶员在撞人前并不知道有人出现,撞上人以后会下意识踩刹车。所以两种都会留下刹车痕。” 黄支队说:“是啊,如果是单纯的交通事故,应该会留下刹车痕迹,尤其是这种摩擦力大的石子路面,更应该留下。” 这是一条比较宽的石子路,是村与村之间相通的“村村通”公路,但是位置却很偏僻。 “这里其实很少有车辆经过,发生交通事故更是非常罕见。”一旁的派出所民警说道。 路面的正中间,有一个用粉笔画出来的人字形轮廓,看来应该是死者所处于的位置。我看了看人字形轮廓,又抬头看了看周边的环境。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我问。 “下午六点,有收麦归来的群众发现的。”丹北县的法医负责人是名女同志,姓洪,也是我的师姐。全省公安机关跑现场的女性法医凤毛麟角。 洪法医说:“我们是六点半赶到的,根据尸体温度的情况,分析应该死亡两个小时左右。” 我低头思考了一下,说:“确实很蹊跷。” 黄支队很敏感,伸过头来听我发表意见。 我接着说:“下午四点多发生的事情,这里视野很开阔,确实不容易发生交通事故。” 大宝点点头,咽了口还在往上冒着的酸水,说:“驾驶员能很清楚的看见路面的情况,行人也很容易看到两边的来车。” 我说:“关键是死者位于路面的正中间,除非横穿马路,不然不会在路中间被撞。在这么好视野、这么笔直的路面的情况下,确实很难发生这种意外。” 洪法医说:“你们的意思,是要说这是杀人抛尸,伪装交通事故?” 我点点头:“前两年,在洋宫县就发生了一起案件,当初所有人都认为是交通事故,但是我们去通过损伤,分析认为那是一起凶杀案件。” “真的有伪装交通事故的案件啊。”洪法医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我觉得可能这起案件和那一起很相似。”大宝说,“说不准就真的有隐情。” “也不能先入为主。”我说,“现场看起来非常简单,什么都没有?” “死者处俯卧位,穿着的蓝色T恤后背有一排扣子,后背被刮了一个洞,死者附近发现了T恤后背的其中一枚扣子,仅此而已。” 洪法医一边说,一边从物证盒中拿出一个透明塑料物证袋,里面装着一枚金色的纽扣,纽扣的中间小洞里还残留着几丝蓝色的缝线残段。 我戴上手套,拿过物证袋,仔细观察着纽扣。随着物证袋位置的变化,纽扣从物证袋的一端滚动到了另一端,蓝色缝线残段也从纽扣中央的小孔中掉落了一根。 我拿起放大镜,看了看纽扣中央,皱着眉头挠了挠头,脑子里有些混乱。 “奇怪了。”我说,“这样看又像是一起交通事故了。” “是啊。”大宝也凑过头来说,“哪里有伪装交通事故,还会在抛尸的时候记得把纽扣带到现场的。那犯罪分子也太心思缜密了。” “不仅如此。”我补充道,“纽扣中间的丝线还保留着,说明这个纽扣从掉落就没有再被移动过,不然丝线自然会脱落。” “如果是在这里行凶的呢?”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现场没有什么线索,检验完尸体可能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国家级贫困县自然没有像样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就连殡仪馆也是破烂不堪。从走进尸体存储间就能闻到的一股味道,可以判断这间殡仪馆的尸体冷冻柜是很劣质的。 阴森的环境是不会影响法医工作的心境,但是那种夹杂着腐败和骨灰味道的气味不断地刺激着嗅觉神经,仿佛多呆一分钟都是煎熬。 小女孩的尸体停放在一台水晶棺内冷藏保存,说是水晶棺,不过是上面盖着一个透明塑料罩的敞开式冰柜而已。 小女孩只有一米五几的身高,身材纤弱。乍一眼望去,最显眼的就是她左侧面颊皮肤已经基本残缺,暴露出来的是鲜红的血肉。左眼睑已经倒翻,阴森森的露着苍白的结膜。 即便这样,还是难掩她右半边脸庞的俊秀。我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脸庞,让人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这么严重的擦伤,不是交通事故难以形成啊。”洪法医急于证明她判断的准确性。 我摆了摆手示意洪法医不要过早下结论,张罗着和大宝穿上解剖服,把小女孩的尸体抬上了一辆停尸车。 “那个。。。出去看吧,这里的味儿太浓了。”大宝的酒还没代谢完,所以一边作干呕状,一边说。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转眼看了看窗外的烈日,衡量了一下,还是认为炎热比尸臭更容易忍耐,于是点头应允。 虽然烈日会把套着密不透风的解剖服的我们晒得汗流浃背,但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光线充足,所有细微损伤都能清晰地观察到。 “死者左侧面部擦挫伤,左下颌骨皮肤挫裂伤伴下颌骨完全性骨折。”大宝一边检验尸表,一边述说,洪法医在一旁奋笔疾书。 “这是典型的磕碰伤,而且是和地面形成的磕碰伤。”我用止血钳从尸体下颌部挫裂伤口伸进去,探查着下颌骨骨折的损伤情况,说,“应该是下颌骨先着地,然后左侧面部和地面擦挫。” “两侧前肋多发性肋骨骨折。”大宝摁压了一下尸体的胸前,说。 “不知道骨折形态怎么样,又不能随便解剖。”我说。 大宝沿着从上到下的顺序,又开始检查小女孩的双手:“先看完尸表再说。双手掌擦挫伤,上臂内侧擦挫伤。” “这都符合有一定的速度和地面接触、擦挫形成的损伤。”大宝顿了一顿补充道。 我点点头:“嗯,而且看这么严重的擦挫伤,说明落地速度不慢啊。” “鞋子的足尖也有擦伤。”大宝脱下小女孩的凉鞋,看了看足背,说:“足背也有,左侧大拇趾趾甲也有擦伤痕迹。” “上重下轻,符合一个头胸先着地的过程。”我翻开小女孩的右侧眼睑说,“看起来这个小孩的熊猫眼很严重啊。” 熊猫眼就是指眼睑周围有明显的淤血、淤青迹象,排除了眼部受伤,最大的可能就是颅底骨折了。 我拿起止血钳,轻轻敲了敲小女孩的天灵盖,头颅发出“噗、噗”的像是破罐子的声音。叩听“破罐音”是通过尸表检验确定颅底骨折的方法之一。 “看来头部也受伤了,可是这么长头发,看不到伤口啊。”我拨弄着尸体的长发,想透过长发窥见头皮上的损伤,可是这个孩子的头发太茂密了。 “那个。。。也不能刮头发。”大宝说,“目前看,这样的损伤完全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 我点点头说:“是啊,擦伤严重,躯体损伤外轻内重,损伤集中在身体一侧。而且这么重的擦伤,也只有非常快的速度和地面擦挫才能形成,这是不可能通过人为形成的。” “如果是交通事故,没有发现可能是刑事案件的证据。”大宝说,“那么不经过家属允许,是不能解剖尸体的,刮头发也不行。” 我蹲在来在盆里洗了洗手套表面附着的泥,说:“脱了衣服,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其他的线索。” 从小女孩的牙齿磨损程度看,她不会超过十四岁,但是从身体看发育的却非常成熟了。小心除去了小女孩的衣物,我和大宝分工检验,我检验衣服,他检验尸表。 小女孩上身穿的是一件蓝色的T恤,后背有一个口子,应该是被突起的硬物刮擦所致,尸体对应的部位也有个轻微的擦伤。这说明外力的方向是平行于尸体长轴的,而不是垂直,所以衣服损伤重,尸体损伤轻。 女孩下身穿的是一件破破的牛仔,可能是艰苦、也可能是时髦。除却T恤、牛仔上的方向明显的擦蹭痕迹以外,胸罩和内裤都是完好无损的。 “生殖道干燥无损伤,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我在检验衣物的时候听见大宝报述,摇了摇头,感叹现在孩子们的性早熟。 检验了约一个半小时,我和大宝早已全身汗透,仿佛能闻见自己被灼焦的味道。 “差不多了。”大宝说,“从损伤看,的确是交通事故损伤特点,没有什么好争议的,看来我们师姐的结论是对的。” 洪法医露出释然的笑容。 “说不准驾驶员和你一样喝多了,偷了人家的麦克风开车就跑,所以刹车都不会了。”我一边调侃着大宝,一边拿起小女孩的左手,前前后后观察。 大宝白了我一眼,笑着和参与尸检的同行们解释我此话的含义。 “不对,这是什么伤!”我惊讶道。 被我这么一句,轻松的气氛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大家纷纷凑过头来,看我止血钳指向的地方。 我在死者右手虎口背侧,发现了十几处密集的小损伤。之前和上臂、手掌的擦伤交错覆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形态独特的损伤。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实它们和其余地方的擦伤并不相同。 损伤是有十几个方向一致、半月形的小挫伤组成,即便不是专业人员,也能够一眼认出,那是指甲印。 “那个。。。指甲印。”大宝说,“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至于一惊一乍吗?” “不。”我摇了摇头,一脸神秘,“这恐怕能说明大问题。” 我沉思了一会,看着大家迷惑的眼神,笑着说:“你们看,这些指甲印都破坏了皮肤结构,方向是朝内侧的,这样的伤口自己是不可能形成的。而且,你们仔细看,伤口没有任何结痂的痕迹。” “那个。。。明白了。”大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说明形成这样的损伤,到她死亡,时间非常短暂。不然在这个干燥的夏季,伤口很快会结痂。” “可惜没有此方面的研究。”我说,“不能准确通过这个判断时间。根据经验,我觉得肯定是在半个小时之内。” “半个小时。”洪法医说,“那就很可疑了,受伤半小时就死亡,虽然这样的损伤和她的死亡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至少致伤她的人很有可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是的。”我说,“虽然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一起案件,但是至少可以证明死者死亡之前和别人发生过争执,剪下死者的指甲,说不准能发现那个人的DNA。” “现在,还是不能解剖吗?”大宝可能是感觉自己手中的解剖刀嗡嗡作响。 我虽然能体会到一名法医在发现疑点后又不能彻查清楚时候的情绪,但还是瞪了大宝一眼,说:“先找尸源,再说别的话,尸体又不会跑掉。” 我和大宝收拾好解剖器械,脱掉解剖服坐上勘查车,准备去简单吃完中午饭后到派出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十三、四岁的女孩,在偏僻公路上,范围自然不会很大,而且穿的那么有特征的服装,我觉得尸源不会很难找吧。”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嗯,都过一晚上了,我估计我们去了派出所就能知道好消息。” 好消息比我想象中来得快。刚扒拉了一口面条,电话就响起,是黄支队的。 “小女孩家里人找到了。”黄支队说,“小女孩是当地村办中学初二学生,十四周岁,叫唐玉。父亲早亡,母亲在附近找临时手工活干,平时很少管教。昨天中午一起吃的饭,下午就没见小女孩了。因为小女孩经常以住校为由夜不归宿,所以也没在意。今天侦查员去核对了衣服特征,才确定死者就是唐玉。” “那是好事情啊。”我咀嚼着嘴里的面条,说,“一是要赶紧搞清楚小女孩生前有什么矛盾关系、情爱关系,二是要争取她母亲的同意,我们要解剖尸体。” “好吧,我们现在就做工作。”黄支队说。 感觉尸源查清了,就可以进一步检验尸体了,就可以还原事实真相了,就可以水落石出了。所以这一顿简餐吃的非常香。 吃晚饭,我们迫不及待的赶到了派出所。我随手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就听见里面蹦出来一阵刺耳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你们凭什么解剖我女儿?”女人喊道,“我女儿是我生的,我没有发言权吗?我要求火化!必须火化!” 大宝探头看了一眼会议室里面的中年妇女,伸肘戳了我一下,说:“那个。。。尸体要跑掉了。” 我皱起眉头,走进了会议室。 “你有发言权。”黄支队红着脸说,“我们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希望你的配合吗?” “我不配合。”女人说,“我知道女儿死于交通事故,我不忍心看见女儿死后还要遭罪。我要求火化尸体。” “如果你女儿是带着冤屈死的。”我说,“那她才是在遭罪。” 中年妇女完全没有在意我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转过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我,说:“怎么会是冤屈,去那条路上看过的人都说我女儿是被车撞死的。” “我也没有否认你女儿是被车撞死的。”我说,“但是我们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我们觉得这个事情里可能存在一些隐情,所以我们想查清真相。” 中年妇女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仿佛是在掩盖一丝紧张,她说:“没隐情,唐玉很乖的,没做过坏事,没隐情,真的没隐情。” “我们也不想大热天的多干活,对吧。”我说,“但是发现了疑点,我们就必须解开,不然我们不能释怀,你女儿也不能瞑目。” “你就不怕你的女儿托梦来找你算账吗?”主办侦查员这时走进了会议室,重重地将一本卷宗摔在桌子上,怒目瞪着女人。 女人显然是被这阵势吓着了,低下头摆弄着衣角,嘟嘟囔囔地说:“你们这是干吗?” “你不想我们彻查事情的原委,究竟有什么隐情,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多说。”侦查员说,“但是我相信你女儿的死,你也是搞不清原因的。你只是一味的想息事宁人,但是有没有站在你女儿的角度考虑?” 女人突然泪如雨下,哭得抽搐起来。我好奇地望着侦查员,不知他意指何事。 侦查员仿佛不情愿在女人当面拆穿些什么事情,就这样冷冷地瞪着女人。 哭了一会,女人停了下来,拿起笔在尸体解剖通知书上签了字,默默的转身离开会议室。黄支队和侦查员都没有再去劝说她的意思,我倒是感觉有些于心不忍。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见女人以下楼离开派出所,于是问道,“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后面的日子都要一个人过了。你们还这么凶,这样做不对。” “是她自己造的孽。”侦查员翻开卷宗,说,“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女人强迫自己的女儿和大队书记发生性交易。” “性交易?”我大吃一惊。 “有几个证人证实,去年的时候,唐玉和大队书记发生性交易,据说唐玉是不愿意的,但是她的母亲强迫她必须去,从而获取大队书记的青睐。每次性行为,大队书记会给钱,在其他政策方面,大队书记也会对她家倾斜。”侦查员说。 我听的一身冷汗,居然世界上真有这种只认钱不认亲的狠毒角色。 “这你们是怎么调查出来的?”我说,“可靠吗?” “可靠。”侦查员点点头,“有人是偷窥偷听到的,有人是和大队书记喝酒后,大队书记自己说的。村子里就唐玉长的不错,很多人对这件事情都很不齿,也可能这种不齿是建立在嫉妒的基础上。” “不管怎么说,现在要搞清楚唐玉的死亡事实。”我说,“马上我就去进行尸体解剖检验。你们去提取大队书记的血液,我们刑事技术部门要看看唐玉的指甲里有没有他的DNA,说不准唐玉生前打斗,就是和大队书记进行的。” 重新回到那座破烂不堪的殡仪馆,重新回到那种腐败气息的包围中。我长吁一口气,暗自鼓了鼓劲,穿上了解剖服。 刮去唐玉的长发,头部损伤就清晰暴露在眼前。 唐玉苍白的头皮枕部,可以看到一块直径在十厘米左右的青紫区。 “这里有头皮下出血。”大宝抬肘推了推眼镜,说。 我没有吭声,手起刀落,划开头皮,把头皮前后翻了过来。 “头皮下出血局限,位于颅骨圆弧突起部位,符合与一个比较大的平面接触所致。”我说。 “头撞了地面啊?”大宝说。 我摇了摇头,说:“不。不可能是地面。我们记得,现场地面是非常粗糙的石子路面,摩擦力很大,即便是垂直和地面撞击,也会在头皮上留下挫裂伤。可是我们可以看到,她的头皮皮肤很完整,没有任何擦挫伤痕迹。” “会不会是头发的原因呢?”洪法医在一旁插话。 “不会。”我说,“头发再多,路面上突起的石子也会在头皮形成痕迹。所以我觉得她的头部应该是和一个光滑的地面撞击形成的。” 黄支队想了想,在一旁说:“到底是摔跌,还是撞击?如果是光滑的平面撞击上去呢?” “嗯。”我点了点头,心想黄支队说到了点子上,“摔跌是头颅减速运动,撞击是头颅加速运动,这个好区分,看一看有没有头部对冲伤就好了。” 不知道洪法医这个弱弱的女子是怎么坚持这么艰苦的尸检工作的,丹北县法医连电动开颅锯都没有,居然还是用手工锯锯颅骨。 我和大宝蹩手蹩脚地用那个并不是很锋利的手工锯,像木工一样机械地在死者颅部拉动,用了半个小时才将颅盖骨取下。 我转头看了看洪法医,眼里尽是钦佩。 硬脑膜剪开后,脑组织的损伤一目了然。唐玉的枕部大脑硬脑膜下附着着一块巨大血肿,脑组织已经有挫碎的迹象。对应的前额部,也附着了一块相对较小的血肿,脑组织也挫伤了。我仔细看了看死者前额部头皮,确认头皮是没有损伤的,说:“是头颅减速运动导致的对冲伤。可以确定死者是枕部摔跌在光滑平面形成的损伤。” 对冲伤是指头颅突然发生减速运动,着地点头皮、颅骨、脑组织损伤出血,同时着地点的对侧位置脑组织因惯性作用,和颅骨内壁撞击,也形成损伤出血,但是相应位置的头皮不会有损伤。 此时大宝已经联合切开尸体的胸腹部皮肤,在检查死者肋骨损伤情况,他听我这么一说,问道:“不会说来说去又说回去了吧?真的是在有光滑的地方摔死,然后移尸现场?” “不会。”我说,“这么大的硬膜下血肿,还伴有脑挫伤、颅底骨折,这么严重的颅脑损伤,唐玉很快就会死亡,如果再移尸现场,身上其他损伤就不会有生活反应。你看死者的两侧肋骨都有多根肋骨骨折,断端软组织都有出血,肝脾破裂也有出血,身上皮肤擦伤都伴有出血,都是有生活反应的。” “那你觉得肋骨骨折是怎么形成的?”洪法医问。 “摔的。”我说,“尸表检验的时候,就发现死者应该是上半身俯卧着地,所以肋骨骨折也很正常,胸部皮肤也是有擦伤的嘛。” “听你的意思,还是倾向于交通事故损伤?”大宝说。 我点点头:“肝脾的破裂都位于韧带附近,是典型的震荡伤,这种损伤,人为形成不了。” 解剖现场沉默了一会。 我接着说:“不过,如果撞人的车辆是大队书记的,那就又是一种可能了。” “怎么确定撞人的车是他的呢?”洪法医问,“刚才侦查员说,大队书记的车,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辆长城越野。” 我没回答,用卷尺在尸体多处量了量,说:“你们看,尸体处于俯卧位的时候,离地面最高的部位是肩胛部,离地面22厘米。” “嗯,那个。。。那能说明什么问题?”大宝问。 “不要忘了,尸体背后有个被刮开的口子,方向明显,剪切力很大。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车子从她身上开了过去,只是轮子没有压到她而已。”我笑着说,“一般轿车坐上去一个人,底盘最低点是在15厘米左右,如果是轿车开过去,那最低点的金属物体得把她背后挖去一块肉。” “明白了。”大宝说,“贫困县本来车辆就少,一般家里有车的,都是货车,拉货用的。而货车的底盘显然远远超过22厘米,那么就不可能在唐玉背后形成一个轻微的擦伤。” 我点头笑着说:“对了!之所以在背部形成一个轻微的擦伤,说明车辆底盘最低点恰好就在22厘米左右,所以不会形成严重的损伤,也不会不形成损伤。” “底盘最低点22厘米,一般都是越野车的底盘高度。”黄支队点着头说,“这个分析很有用,附近村子,也就大队书记一家有一辆越野车,现在我们要去检查他的越野车。” “咦?”大宝突然叫了一声。 我们转头望去,他已经将小女孩的子宫切了下来。大宝指着子宫说:“这子宫内壁,怎么和正常的不太一样啊。” 我走了过去,用纱布擦了擦子宫内壁粘附的粘液和血性腐败液体,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小女孩的子宫里,有一个小胚胎。 “他怀孕了!”看大宝的表情,他应该和我一样惊讶。 “不是坏事。”黄支队倒是很淡定,“所有对大队书记和小女孩有性行为的调查,都只限于口供。口供是可以翻供的,那时候我们就没有任何可以定这个大队书记罪的证据。” 我点点头:“嗯,如果对这个胚胎的DNA检验,可以确证这是大队书记的孩子,他强奸的罪名想赖都赖不掉了。” “那我们就不多说了。”黄支队说,“我先差人把检材送去市局DNA实验室。另一方面得把大队书记的车赶紧扣了,看看能不能通过痕迹检验查出一些痕迹物证,林涛也在往这边赶。” 我说:“好的,我们这边还要看看背部损伤情况,结束后,我们派出所见。” 切开唐玉的后背皮肤,我们又有了新的发现,她的腰部有五根腰椎的棘突和横突同时骨折了,附近的肌肉有大片的出血。 “怎么这里也摔着了?腰椎是比较凹陷的部位啊。”大宝疑问道。 我也没有想好损伤的形成机制,就没有回答,我说:“缝合吧,去看看黄支队那边的情况。” 来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这时候我才发现黄支队真是个性急的人。大队书记已经被抓到了审讯室里。 “有证据吗?就抓人。”我在审讯室门口悄悄问黄支队。 黄支队说:“有,经过一下午检验,唐玉指甲里检出他的DNA。” “好!”我赞叹了一声,和黄支队一起上楼走进监控室。 监控室的电脑屏幕上,一个50岁左右的老头坐在审讯室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是听不真切他和侦查员说些什么。 “休息吧。”黄支队说,“让他们审,林涛还在连夜把大队书记的车子吊起来检验。” 我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说:“那个,云泰案,后来不是说要排查结扎了的男性吗?黄支队你们有目标了吗?” 一提到云泰案,黄支队就一脸苦相:“没有,我们反复排查了很多人,也有几个嫌疑人,但是实在是没有甄别的手段。” “外围调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是啊。现在基本都排除了。”黄支队一脸沮丧。 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站起身说:“走,睡觉。” 躺在宾馆的床上,我的直觉告诉我,本案胜券在握了。有了死者指甲里的DNA,有了子宫里的小胚胎,如果再在车辆上提取到一些痕迹,基本就可以肯定是大队书记撞死了唐玉。可是即便是能肯定这一点,又怎么去分辨他是否是主观故意呢?利用现成没有刹车痕迹这一点,来推断大队书记是故意要将唐玉撞死的,可行吗?现在是不得而知了。 作为法医,我还是没有把唐玉身上的损伤研究透。交通事故损伤形态多样,因为交通事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和当时人、车、路的形态、相对位置都有关系。所以尸体上的多处损伤很难一一解释,更加难以把现场重建出来。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让尸体上的损伤一一在脑子里翻滚。 枕部摔跌伤,接触面是光滑客体; 下颌部磕碰伤,接触面是石子地面; 面部擦伤、手臂擦伤、胸腹部擦伤、肋骨骨折,这些都可以用一次摔跌来解释; 腰椎又有骨折。 这些伤,怎么才能串联在一起呢? 就这样,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就进入了潜意识形态,模糊中,我仿佛真的把这些损伤一一串联了起来,仿佛现场真的重建了。 第二天上午,我起床就赶紧驱车赶赴派出所,想看看昨晚的审讯有没有结果。 推门走进会议室,主办侦查员正在向专案组汇报昨晚的审讯结果:“这老家伙很狡猾,十点钟就要求睡觉,一觉睡到今早六点多,才算是正式开始审讯。开始他一直回避我们的问题。我们拿出死者指甲里的DNA报告,再比对他脸上的抓伤,他才承认当天下午和唐玉有过争执,说是因为唐玉母亲工作的问题,对于他们之间有性关系矢口否认。” 我暗自攥了一下拳头。 侦查员接着说:“不过尸体子宫内胚胎DNA检验结果证实孩子的父亲就是大队书记以后,他见到证据以后,又承认自己和唐玉有过性关系,但是反复强调唐玉是自愿的,他是付钱的。还说有好几个证人都能证明他是付钱了才和唐玉发生性关系的。而且他完全不承认开车撞了唐玉,他说他们厮打完以后,唐玉就哭着跑了,他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那也没用。”黄支队说,“唐玉刚满十四周岁,胚胎已经有两个月了,他和十四周岁以下的女子发生性关系,我们告他强奸。” “我也是这样说的。”侦查员苦着脸说,“可是他讽刺我们不懂法,说他的行为只构成嫖宿幼女罪。” “去他妈的嫖宿幼女罪!”黄支队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没办法。”侦查员说,“我们立案是以强奸罪立的,但是到了检察院、法院,实在不好说会不会更改罪名。” “但是有证据证明撞死唐玉的肇事车辆是他的车呢?”林涛微笑着拎着一个物证袋走进了会议室,穿着一身整齐的制服,引得几名内勤女民警频频侧目。 “有发现?”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昨晚我确实什么都没发现,但是今天白天我又去看了一下,并且在他车底的两块挡泥板夹缝中提取到一根纤维。刚才在显微镜下比对,和死者衣物纤维完全吻合。说明从死者身上开过的车,就是这个大队书记的长城越野车!” “我说嘛。”我拍着桌子兴奋道,“根据车底盘高度测算,也是他的车嫌疑最大,现在有了证据,看他怎么说。” 侦查员二话没说,拿起笔录纸跑向楼下审讯室,我们则都在会议室里静静等待。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慢慢翻看着昨天尸体检验时的照片,努力的将死者的损伤串连在一起。 林涛也打开电脑,细细地看车辆勘查的照片。大约过去了一个小时,我起身伸了个懒腰,看见林涛电脑里的车辆照片,于是探过头去,指着一张照片说:“这车引擎盖是不是有问题?” “是的,好像是有个圆形的凹陷。”林涛说,“缴获车辆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大队书记辩解说是一个月前他把车停在学校篮球场上,被篮球砸的。但是,我现在看看,觉得这个凹陷有点太新鲜了,不像是一个月前形成的。” 我跳了起来:“别听他胡扯,有了你这个凹陷,我彻底揭开心中的谜了!你太棒了!”我搂过林涛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女民警纷纷捂嘴偷笑,我知道她们的笑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此时侦查员已经走进会议室,信心满满的说:“他终于全部招了。他供述说那天唐玉找他有事,他就开车载唐玉到案发现场。唐玉说她怀孕了,向他索要更多的钱,他不给,就发生了打斗。打斗过后唐玉就下了车,准备走。他一时生气,开了车准备离去,结果没想到唐玉突然又拽住了车门。因为他起步速度快,所以把唐玉带倒了,可能车子是从唐玉的身上开了过去。” “在侧面摔倒,车辆也能从尸体上骑跨过去?”黄支队问。 “有可能。”一名交警同志说,“如果速度很快,尸体倒地瞬间有翻滚,是有可能被卷入车下。” 黄支队点点头,咬着牙说:“那也只能加一个过失致人死亡罪。” 我默默站了起来,把自己的电脑接上了会议室的投影仪,说:“他这是狡辩,他没有招供。他犯的不是过失致人死亡,而是故意杀人。”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溢出惊异并且兴奋的表情。 我一边播放着尸检照片,一边说:“唐玉头部的损伤,是摔跌在光滑载体上形成的。她全身多处的擦伤,是在路面上摩擦形成的。她的下颌骨骨折和肋骨骨折是和路面撞击形成的。另外还有一处伤,就是腰部的损伤。一般在交通事故摔跌中,很难形成腰椎的骨折,因为腰椎是向内凹陷的,不是背部突起部位。唐玉的背部突起部位—肩胛,并没有明显损伤,但是腰椎却骨折了。腰椎的横突、棘突同时骨折,只能提示一种情况—撞击!也就是说唐玉腰部才是本次交通事故的撞击点。” “其他损伤怎么解释?”黄支队问。 “这两长城越野的保险杠是不是离地面90cm左右高?”我转脸问林涛。 林涛翻阅了车辆勘查笔录,点了点头,说:“92cm。” 我笑了笑说:“刚才我看见林涛对车辆的勘察照片,才茅塞顿开。现场还原很简单。首先,92cm高的保险杠撞击在唐玉腰部。唐玉会因为惯性作用迅速后倒,枕部撞击在车辆引擎盖上,形成枕部损伤和引擎盖的凹陷。结合现场没有刹车痕,说明此时车辆并没有任何减速,而是继续前行。由于和引擎盖的强大撞击力的反作用力,唐玉被车辆抛掷出去,落地时上半身着地,形成了下颌骨、肋骨骨折和全身这面的整体擦伤。车辆此时又从尸体上骑跨过去,因为车辆底盘最低点恰好和尸体背部最高点高度基本一致,所以车辆底盘的挡泥板刮擦掉了死者衣服后背的扣子,并在后背上形成了轻微的擦伤。”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都在消化我刚才的言论。 “除此一种可能。”我说,“没有第二种可能可以完美解释尸体上的所有损伤。而且我要强调的是,整个撞人的过程,车速都是非常快的,都是从死者背后,正对着死者撞上去的。” “结合现场是白天、路面很宽、车速很快、没有任何提前刹车的痕迹,正面撞人也没有任何刹车减速的迹象,基本可以判断,这起车祸是一起故意杀人。”黄支队说,“何况这个肇事者还有着明显的作案动机。” “即便他不承认,也抵赖不掉他的罪行了。”侦查员兴奋地说。 在铁的证据面前,大队书记不可能再抵赖他的罪行。他很快就交代了自己被唐玉以怀孕为由要挟敲诈,两人撕扯打斗以后,唐玉气鼓鼓地在车前走,并扬言要去纪委告状。在后面开车缓缓跟随的大队书记临时起意,猛踩油门撞上了唐玉的腰部,并直接开车离去。 回省城的路上,我对大宝说:“我还特地叫侦查员查了一下发案当天那个大队书记有没有喝酒。结果确证了他没喝酒我才敢下结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正在发呆的大宝摇了摇头。 我笑着说:“喝醉酒的人,偷人家麦克风都可以自己不知道,那么,撞了人都没刹车也有可能是喝醉酒的人开车不小心撞了人自己还不知道。” “别取笑我。”大宝一脸严肃、多愁善感的说,“这个社会到底还有多少阴暗面呢?” 第六案 尸箱 这个年代有了个新玩意儿,微博。 据说这个玩意儿可以独立出平面媒体、电视和互联网,称为第四大媒体。当时的我自然是很不能理解,因为那时候我用的是诺基亚砖块,不,诺基亚手机。 虽然申请了,但是一直没有去用,在上班不忙的时间,我依旧还是只会偷偷溜去省城的城市论坛看一看八卦新闻或者美女照片。 以前我是不喜欢上网的,直到有一次,科里其他同志处置一个伤情鉴定复核案件,因为鉴定结论对纠纷双方一个姓房的女性不利,导致了这个女性的不断上访。事实永远是事实,即便再上访也不能扭曲事实。 上访无果,房某只有处心积虑在网络上搜寻法医科同志的信息,同样是恰巧,她看见了我的名字。再同样的恰巧,和房某打架的四十多岁女人也姓秦。 就这样,从未见过我的房某展开了丰富的联想,既然是法医科科长,那么应该是个小老头。于是第二天,省城的城市论坛上多了一篇帖子:公安厅法医科科长秦冬上串下跳为堂妹开脱罪行。其主要内容就是说我是那个和房某打架的秦某的堂兄,然后为了帮她脱罪,制造了假鉴定等等等等。 我相信这是躺着中枪的经典案例。 这篇帖子跟帖的人还不少,我开始还非常愤愤,连连去找师父问怎么办,师父哈哈一笑说:“怎么办?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呗。” 这件事情也被厅里传为笑谈,我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小青年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女人的“堂兄”。从此,我“冬瓜”的外号也因此变成了“堂兄”。 师父让我无视这种诽谤,但是那时候肚子里的空间还不够撑船的我,依旧默默关注帖子后面的回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涉及到公安负面的帖子,总是很火。一些网民们也不管是真是假,上来骂一通再说。当然也有理智的网民询问事情经过,并很聪明的判断出这是一篇造谣贴,这样的回复总是能给我一些安慰。 一来二去,我成了论坛常客。 这一早,打开论坛我就看见了一个于昨晚凌晨3点发布的帖子,一张长宽不成比例的图片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的可以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短裙女人斜靠在一个马桶上,背着手、低着头。 这张图片的下方还有一张不太漂亮的女孩的大头贴。看帖子的内容,意思这两个是一个人,主要是寻人启事,描述的是一个22岁的女孩,刚大学毕业,就莫名失踪了,希望大家能够提供线索。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后面的酬金,一百万。 乖乖,一百万,我一辈子能赚到一百万吗?我算了算我可怜的工资。 网民也够无聊的,后面的回复没有一个正经的,要么就是在评论这个女人的胸和大腿,还有那两腿之间若隐若现疑似走光的白色斑点,要么就在意淫那炙手可热的一百万,还有就是说现在女孩真有想法,喜欢和马桶合影。 我一边看着神一般的回复,一边偷偷龇着牙笑,直到电话铃突然想起吓了我一跳。 “那个,电话都能吓尿,你肯定不在看好东西。”大宝缓缓走到我身后,“哟,这妞的腿漂亮呀!” 我见来电显示的是师父的号码,做了个“嘘”的手势,接起了电话。 “来我办公室一趟。” 最怕这样的电话,师父在九楼,我在四楼,坐电梯吧,我实在忍受不了厅里电梯那乌龟似的速度,不坐电梯吧,确实是在减肥。 师父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若有所思,手中拿着一个由文件卷成的纸筒有节奏的敲打着桌沿。 这是师父沉思时候的表现,师父沉思,准没好事儿。 师父的电脑上,是一张照片,用上面的话说,恰巧,是我刚才看见的美女马桶图。 “也?师父对这个也有兴趣?” 师父瞪了我一眼:“是案件。” “案件?”我很诧异师父会相信网络上的这些东西,“网络不可信的,再说了,这样的失踪也不过就是失踪嘛。” 师父皱着眉头没有理我。 我接着搭讪:“师父是怎么看到这图的?您也上省城论坛?” 师父的目光依旧盯着电脑屏幕:“不,微博上看到的。” “您玩微博?”我大吃一惊,“您也会玩微博?” 师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用手中的纸筒指着电脑显示屏说:“你仔细看看这张图,这张图是我今早让声像检验科进行了模糊图像处理的,比原来的清晰多了,你能看出有什么问题吗?” 我挪到师父背后,皱起眉仔细看了看这张图,确实,比网络上的清晰多了。 图中是个长发女子,发尾微卷、略黄,齐刘海。她斜靠在一个马桶旁边,耷拉着头,看不清眉目,但是仿佛可以看到抹着唇彩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 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紧身T恤和一条牛仔色的桶装小短裙,映现出的是一副完美的女性身材。女孩是坐在卫生间地上的,双手背在身后看不见,伸着两条并拢的大长腿。 照片应该剪裁过,因为看不到卫生间周围的状况,狭长的照片只有女孩、马桶和那看不清楚花纹、貌似白色的地板砖。 “图片被剪裁过,信息量太少了,马桶也是普通马桶。”我挠着脑袋说。 师父没说话。 我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想起了网友的评论,看了一眼女孩的裙下,恬着脸说:“网友眼睛真尖,还真是走光了。” 师父用纸筒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头:“搞什么?总没个正经,看哪儿呢?” 我摸摸头,吐了吐舌头,又看了一会说:“不知道。” 师父沉默了一分钟后,突然开口,说:“她死了。” “死了?”我叫道。并不是诧异女孩死亡,这种事情作为一个法医见得多了,只是诧异师父为何能从一张照片上判断出女孩已经死亡。 “我有几个依据。”师父继续用纸筒敲打着桌沿,一边说,“首先,我可以判断尸体已经产生了尸僵。” 尸僵能看得出来?我心里嘀咕着,继续看照片,感觉像是找到了一些窍门。 “你看。”师父说,“女孩是右侧肩胛斜靠在马桶上,这种姿势,正常耷拉着头的话,应该下巴会偏右一些,但是这个女孩的下巴是靠左偏的。所以我怀疑这个女孩死亡的时候颈部处于一个向左偏的姿势,形成尸僵后,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没吱声,这显然不是很能解释她为什么是死亡了。 师父知道我不太信,接着说:“最关键的是脚尖,你看,她的胫腓骨是外旋的。而一般人小腿外旋的时候,脚尖肯定是向外指的。但是这个女孩呢,她的俩脚尖是向内相对,而且向下绷直。你来做一个小腿外旋,脚尖向内向下绷直的姿势我看看,多别扭?” 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比划了一下,确实很别扭,我问:“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她死的时候,应该是面部朝下,小腿虽外旋,但是脚尖被地面压住,形成向内向下的姿势。为什么小腿会外旋呢?是因为她的身上被人施加了压力,所以就出现了脚尖不动,但小腿外旋的姿势。”师父说,“一般女孩即便是照相时候喜欢把脚尖相对,小腿也是内旋的,绝对不会外旋。” “按您说的,尸体一直保持死亡的姿势,直到尸僵都形成了,才被移动到马桶旁边,那么她的髋关节也应该形成尸僵了,尸体怎么可以呈现出坐的姿势?” “尸僵虽说总体上表现多见的是下行顺序,也就是说颈部、下颌先形成尸僵,然后往下慢慢形成。其实于此同时,小关节也是开始先形成尸僵,然后大关节才会形成。女孩的嘴不是张开的,说明下颌尸僵已经形成。脚尖异常说明踝部尸僵也已形成,但是作为最大关节的髋关节,此时没有形成尸僵或者形成的尸僵较软极易破坏也是正常的。所以凶手能搬动尸体,把她变成坐的姿势,而小关节的异常形态则没有被凶手注意。”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但是这个不足以判断她死亡啊,因为假如这个女孩就是喜欢用下巴逆向垂、小腿外旋的姿势照相怎么办?” 师父摇摇手,接着说:“我为什么先说尸僵,是逆向推理。你看,假如我们刚才分析的都对,那么这个女孩死的时候应该是俯卧位,身体受压,对吧?” 我点点头。 “既然是俯卧位,尸僵都形成了,尸斑也会形成。尸斑应该形成在尸体的底下部位,也就是胸腹表面、颈部、脸颊和腿的前面。你仔细看,有尸斑吗?”师父说完,调整了一下照片的色彩对比度。 我又看了一眼,之前都没有发现,尸体的右侧脸颊和两腿前面有明显的红晕,这样大面积、不同角度的红晕不可能是光线问题或者是损伤,应该真的是尸斑。 我说:“应该是有,但是我有两个问题,一是尸斑为什么这么浅?二是我们之前判断死者小关节尸僵形成,大关节尸僵仍未形成,说明也就是死后4、5个小时就搬动了尸体,改变了尸体的位置,这个时候尸斑应该会转移到尸体的新的底下部位,也就是臀部和两腿后侧呀。” 师父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第一个问题,尸体尸斑形成的初期,都是浅红色的,后期可能会加重。第二个问题,尸体的尸斑在死后12小时内确实可以随着尸体位置的变化而重新形成。但是尸斑的原理是死者血管通透性增强,红细胞透出血管沉积到身体底下位置的软组织里,在皮肤上表现出来。这个原理其实和沙漏的原理是一样的,当然,身体体位变化以后,红细胞也就像沙子一样慢慢沉积到另一侧,请注意,是慢慢地沉积到另一侧。” 虽然我知道尸斑重塑,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尸斑重塑,听师父这么一解释,感觉清晰了。如果凶手是把死者变换体位以后立即照相的话,尸斑应该仍没有来得及重塑,而是还在腿前表现。 “她的膝盖也有异常,我觉得有疑似淤青。这也恰恰印证了她是俯卧位被施压的推断,同时也通过膝盖淤青和周围红晕颜色的不一,更加确证其余位置的红晕是尸斑。”师父补充道。 尸斑和尸僵是确证死亡的两个依据,既然推断出女孩同时具备了这两项尸体现象,是真的可以推测小女孩已遭毒手了。 “除此之外。”师父慢慢点击放大图片说,“你看她下巴侧歪后露出的颈部,是什么。” 真心佩服模糊图像处理的同事们,居然能把一张那样模糊的图片处理出了这么清晰的效果。 颈部还能是什么?索沟。 “原来她是被人勒死的。”我摇头惋惜道。 “你在论坛上也看到这张照片了?”刚才一直在手舞足蹈比划的师父现在又恢复了拿纸筒敲桌沿的动作。敲的我心慌。 “是的,说是寻人启事,配的是一张女孩的正面照,一张这张图。”我说,“最吸引眼球的是悬赏居然高达一百万。” 师父点点头:“微博上也是这样说的。” “那您看,是怎么回事?”我问,“如果是凶手发的吧,他怎么会有女孩的大头照?而且他发这个做什么?炫耀他杀人了还是迷惑别人?如果是小女孩家属发的吧,他们又怎么会有女孩死了以后的照片,而且死了还为什么要发帖寻人?家属有什么目的?” 师父一脸鄙视的目光看着我:“这都猜不到?你是我徒弟吗?” 大家应该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可是估计当时的我脑膜中动脉、基底动脉都被排泄物堵上了,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完蛋了你。”师父说,“被你堂妹的仇人骂傻了吧?” 林涛此时走进了师父的办公室说:“和亚青去网监部门查了一下,发微博的是中达公司一个姓赵的老总的老婆。女孩儿应该就是中达公司赵总的女儿。” “走,人死了,也没什么顾忌了,去中达公司看看。”师父终于扔了手上的纸筒,让我这个“频率恐惧症”的人松了口气。 “让亚青在他们大案科再叫个人。”师父补充道。 中达公司是省城一家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走进公司大门,我就被装修豪华的公司大厅和一个个盛气凌人的面孔震慑住了。 法医在国外明明就是高薪职业的,为什么在国内一个月只能拿3000块?3000块啊!在省城二环外只能买半个平方房子。 赵总是公司的副总,即便是副总,即便他满脸愁容,依旧居高临下。 “赵总你好,我们是公安厅的,现在我们在调查你们发帖寻找女儿的事情。”大案科的亚青说,“据我们调查,好像你们没有去任何派出所报案。” “报什么案?找你们公安有用吗?” 我愣了一下。都是暴发户?找公安没用?难道要去找城管? “这不是您找不找的问题。”亚青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绑架案件。” 我突然豁然开朗。原来是绑架啊!对啊,如果是绑架的话,凶手肯定要把死者的照片发给家属,家属自然就有了论坛上的照片了。可是家属不是法医专业毕业的,肯定看不出女孩已经死了。 不过,哪有接到绑匪的照片后,上网求助的?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行,那我告诉你们,确实有人绑了我的女儿。”赵总继续居高临下,“可是我不信任你们公安,我自己能解决。” “自己能解决,就不需要上网求助了,对吧?”师父说。显然师父也和我一样觉得女儿被绑架上网求助这事儿很荒唐。 “我就是上网求助也不找你们公安。劫匪知道了,肯定会撕票的。” 真是暴发户,脑子完全秀逗了。 “你女儿已经去世了。”师父大胆的说。 赵总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迅速崩溃,反而显得早已有心理准备:“你们,找到她的尸体了?” “没有。”师父说,“我是法医,我已经通过照片推断出你女儿去世了。” “什么?”赵总说,“拍照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王八蛋!骗子!” 在场的人一脸问号。 赵总最终无法克制情绪,老泪纵横:“好吧,告诉你们。三天前,就是21号,晚上,不,是22日凌晨两三点钟,我接到了女儿手机打来的电话,那个人说赵雨墨在他手上,让我给他五十万。开始我不信的,要女儿的照片。过了一会,那个人就传了一张你们看到的照片给我。我们说好昨天,也就是23号晚上12点交易的,可是我们按要求把钱放在指定位置,然后离开。约定的时间女儿却没有回来,我们回去看,钱已经拿走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不好了,凭着一线希望,上网看看有没有朋友认识我女儿坐的那个地方,看看有没有朋友认识她。” 我们都沉默着,心中暗骂这个暴发户的糊涂。虽然绑匪是在索钱之前已经杀了赵雨墨,但是交易的时候是最好的擒获犯罪分子的时候,可惜因为这个暴发户对公安的不信任,错过了。现在绑匪拿了钱,又过了快十个小时,再想抓住他,很难。 师父沉思了一会说:“赵总你节哀吧。我们走,让市局马上立案,成立专案组,别说难破案,必须破!” 专案组依旧是烟雾缭绕的。 刑警支队长亲自挂帅的专案组,却是人人愁容满面,因为实在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尸体不知道在哪,现场不知道在哪,因为报案晚了,连凶手使用的死者的手机都无法定位。 师父把这起案件交给了我,由我来参与专案组组织本案的法医工作。我和专案组的大多数人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深深吸了一口烟,说:“现在我有一个疑问。现场有马桶,应该是一个室内空间,那么赵雨墨是怎么进入这个空间的呢?” “可能性很多。”齐支队长说,“熟人诱骗、劫持、下药、死后移动到室内、死者走错门了。。。等等等等,太多可能了。目前我们正在从两方面开展工作,一是寻找尸体或者看到过死者的人,二是从赵雨墨生前熟人入手。” 我点点头表示赞许,依据现有的线索,如果不查熟人,查什么呢?作为一个法医,在一个没有找到尸体的案件专案组里,我除了没话找话,还能说什么话呢? 请战的情绪感染了上帝,中午时分,专案组接到报告,尸体可能找到了! 整个专案组最激动的是我,因为我已经闲了一上午了。当技术人员拎着勘察箱下楼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勘察车里等着了。 尸体其实离我们很近。在离公安局不到两公里的省电业大学校园里,有一处幽静的小树林,小树林的一角,有一个大皮箱。这个时候,大学刚刚开学,拎着皮箱来学校的人到处都是,所以这个在今天早上就悄然落在树林一角的皮箱其实早就没学生们发现,可是并没有人在意。可能是哪个同学暂时放在这里的吧,每个人都这样想。 直到中午,往返几次经过小树林的一个同学注意到了这只可疑的皮箱,于是叫来男朋友壮着胆子拉开了皮箱的拉链。只拉开了一点,就被吓到了,他们看见了一头长发。 现场熙熙攘攘全是围观的学生。我知道痕迹检验部门要在皮箱附近收集物证,所以也不急着靠近,自己背着手径直去了保安室。 “你好,我是公安厅的,负责本案的调查工作。”我最喜欢掏出警官证亮明身份的这个瞬间,“我现在需要查看你们学校的监控录像。” 这么大的一只皮箱,里面装了一个人,那么拎皮箱的人一定会很容易被别人注意。既然很容易被别人注意,那么他是不可能选择天亮的时候来抛尸的。我用8倍的速度同时播放着昨天晚上学校三个大门的视频。 看了一个小时,发现昨天晚上进出校门的人很多,因为是新生报到,甚至凌晨到通宵都有不少人和车进入学校,也有拎着皮箱的,但是绝对没有拎着大皮箱的。 我挠挠头,难道他真的那么大胆子白天进学校的?不,不会的,说不准他是开车进来的。 “你们学校让外面的车随便进出?”我问。 报案一脸戒备:“不是。但是这两天是新生报到,人多车多行李多,我们也是给新生行个方便,所以我们就不管了。” 看来最可疑的就是这些进出学校的车辆了。可惜是晚间,学校的摄像头都是很劣质的,被车灯一照,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那是辆车。从监控录像突破本案的可能性,没了。 我让身边的侦查员拷贝下监控录像继续观察,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有一些发现。我抬腕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向现场走去。这个案子,还是要从尸体入手。 打开箱子,一个女孩蜷缩在里面。 作为一个法医,看惯了人间生死,看惯了社会阴暗,但是看到这一具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年轻女孩尸体,心里还是为之一震。 普通人看尸体,只会注意到尸体的全貌,法医看尸体,最先看到的是尸体的损伤。和师父的判断一样,女孩的颈部有一条深深的索沟。但是并不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勒死的人眼球突出、舌头伸出、死状恐怖,这个女孩真的是像睡着在箱子里,柔弱而安静地。 死者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下巴贴着膝盖,穿着和网络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虽然人死后的面容和生前会有一些差别,但是学过人像鉴别学的我一眼就看出了那就是赵雨墨。 此时的尸体尸僵已经缓解,在市局王法医的帮助下,我们把尸体从箱子里抬了出来,平放在已经铺好的塑料布上。抬动尸体的时候,尸体上在哗哗啦啦往下掉着一些什么。我探头一看,是一粒粒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大宝和林涛也赶来现场增援,大宝戴上手套,从箱子里拿出了一粒,说,“蛆卵?也太大了吧?而且这个天气,不至于。。。”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傻呀,这明显是米。” “米?”大宝的惊诧不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尸箱里会有米。 我沉思了一会,说:“唯一可能的解释,这个箱子原来是用来装米的。这些米是箱子里剩余的。” “你见过用行李箱装米的?”大宝拿着一粒米来回观察。 “没。”我摇了摇头,“但除了这种解释,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我好像知道。”穿着制服的林涛站着的位置,是女大学生们眼光聚焦的位置,“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总有一些关于殡仪和米的传说的印象。” “不管什么传说,你得给我们搞清楚。”我说,林涛点点头。 简单看了看尸体,我说:“这里有风,别损失了什么物证,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吧。林涛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林涛摇摇头:“地面条件差,皮箱质地粗糙,很难获取物证。” “那只有从皮箱的来源查起了。”齐支队长说。 伴随着支队长的命令,我们坐上了赶往解剖室的车。 解剖室内,赵雨墨背着双手,躺在台子上。 “衣着整齐,而且干净。”我和大宝将赵雨墨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摊开在一张展开的塑料布上。我说:“这说明什么问题?” “一是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作案现场应该是室内。”大宝说完,顿了顿,接着说,“因为她失踪的21号和22号全省都在下雨。如果在室外被摁压在地面,衣服就脏了。” 我笑着说:“看来我在专案组浪费时间的这一上午,你是做了功课啊。其实我一直就认为她是在室内被杀的,不然从室外再运回室内太麻烦,凶手何必这么麻烦。” “尸斑位于臀部和大小腿后侧。”我说,“按照尸体在箱子的位置,尸斑应该在尸体的一侧,而不是下侧。这说明凶手在死者死后4、5小时把尸体放置到马桶边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她,直到48个小时以后,尸斑稳定,不会重塑,才将她装进了箱子。”我说。 “嗯,开始推断死者是死后4、5个小时被拍照,赵总接到照片是22日凌晨三点左右,那么,赵雨墨应该是21日晚上10点到11点死亡的。23日晚上以后,凶手才将死者装进了皮箱。24日早上就出现在校园里。时间还真挺紧凑。”大宝说。 赵雨墨的颈部有一条在项后交叉的索沟,切开颈部皮肤,发现索沟下方的皮下组织和肌肉内都有片状出血,这是生活反应。加之她的甲状软骨骨折,基本可以断定她死于勒颈。 剩余的工作是残忍的,将一个美丽的女孩一层层的剖开,工作目的除了通过内脏淤血、颞骨岩部出血等征象应征她死于机械性窒息以外,还想找到更多的线索。赵雨墨的腰部有一处出血,这是我们早就意料到的,因为她背部受压,可能是有人坐在身上,也可以是膝盖顶在腰部。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再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凶手的动作太干净了。 检验完赵雨墨的会阴部,我们排除了她生前被性侵害的可能。此时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出“云泰案”中几名死者的样子。好在她并没有被性侵,应该不是一个人所为,我的心里这样想着。 当我们缝合尸体刚缝到肚脐以上时,灯光一闪,我仿佛看见了点什么,我说:“大宝,看,这有异常。” 我看见的是死者胸腹部,延伸到乳房上仿佛有一条印记。 红色的印记非常不明显,不明显到难以让人注意。我找来酒精棉球,耐心的在死者胸腹部反复擦拭。 实践证明,酒精可以使一些不明显的生前印记显现出来。 这次也成功了,我们在死者的右侧胸腹部发现了一条长约三十厘米的红色印记,准确说不是一条印记,而是一个“十”字型的印记,只是那一横短一些罢了。 “这是一条压痕。”大宝说,“颜色不清晰,应该是濒死期形成。”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这里有一条压痕。”我说,“我们腿断了死者是在室内死亡的,又是俯卧位背部受压,只要那家不是水泥地面,地板的痕迹就应该印在她的胸腹部。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明显罢了。” 缝合完尸体,我重新蹲在地上塑料布旁,逐件检查赵雨墨穿着的衣服。为什么会再来检查衣服,天知道,直觉吧。 直觉和运气,让我发现了赵雨墨牛仔裙的异常。 牛仔裙的后面右侧有一个暗口袋,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我发现口袋的中部仿佛有些鼓鼓囊囊,于是用手指撑开了口袋的边缘。用强光灯一照,口袋里居然有一些黑色的痕迹。我迫不及待地把口袋内衬翻了出来。 “堂兄!”大宝惊讶道,“这是三个指头的指纹啊!不过不一定和本案有关。” “谁会来摸她这个明显不会装东西的口袋?”我说。 “那也不一定,这个指纹是黑色的,应该是油墨之类的东西,说明这个人的手很脏。”大宝说,“这种身份的女孩怎么可能被这么脏的人摸口袋?只有小偷嘛。” 我点点头,大宝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么样,先送去林涛那里让他固定备存证据吧。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呢?” 回到专案组,看到大家一脸愁容的表情,我猜到侦查依旧处于僵局。我翻开尸体检验笔录,介绍了尸检情况。除了断定赵雨墨21日即死亡、在室内被杀、窒息死亡以外,没法再提供更多的线索。倒是在案件性质上,专案组起了分歧。 “如果真的是绑架案件,那么凶手完全可以拍一张赵雨墨活着的照片或视频索要钱财,那样比杀死她以后再拍照风险小了很多。”齐支队长说,“所以我觉得凶手的主要目的还是杀人,绑架索财很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当然,顺手牵羊几十万也不是坏事。” “我觉得也有可能是绑匪没有能力控制住赵雨墨,或者这个绑匪本来就没什么经验,说不准是临时起意,所以杀了她。”我说,“他之所以要把赵雨墨扶起来坐着拍照,就是为了伪装她还活着,所以我觉得绑匪的目的还是为了钱。” 我顿了顿,说:“我发现有人翻动赵雨墨的裙子口袋,当然现在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本案有关,但是一旦有关,那么就是侵财。” “至少是熟人作案可以确定吧?”齐支队长说,“这样果断撕票的,通常都是熟人作案,而且不是熟人的话,赵雨墨怎么会去别人家里?” “如果犯罪分子是为了钱绑架,那么就真不一定是熟人。”我说,“之前你也说过,不可以诱骗吗?” 齐支队长摇了摇头,说:“22岁了,又是晚上,没那么容易骗吧。” “现在的女孩,胆大,还真说不准。”我说。 “如果不认识,犯罪分子怎么会知道她家是有钱人呢?” 这个问题确实问的我有些犹豫,我说:“我猜,可能是从穿着打扮看出来的。上衣是香奈儿、裙子是迪奥。可能还有些金银首饰,只不过被绑匪拿走了罢了。” “你还懂这些。”大宝嬉笑道。 “铃铛比较喜欢对着这些品牌流口水。”我说。 “那也得是识货的绑匪吧。而且,穿的好的,可能是有钱人,也有可能是二奶小三。”齐支队长说,“如果是二奶小三,还真不一定能绑出什么钱。” 眼看话题就要跑偏,主办侦查员回来了。 “经过调查,赵雨墨的男朋友黄钟音有重大作案嫌疑。”侦查员说,“有人看见当天下午五点多,赵雨墨和黄某在黄某家楼下拉扯、吵架。” “我就觉得是他!”齐支队长说,“首先,我认为是熟人,绑架只是个伪装,其次,把那么大个箱子运进学校,又不被大门监控发现,只有开车进去了。黄钟音有车吗?” “有。”侦查员说,“他是中达公司的白领。” “传唤他。”齐支队长说,“一方面布置外围调查,一方面办手续,搜查他家。” 大家应声开始收拾桌上的本子。我耷拉着头,看来是我推断错了。 黄钟音家住在一座高层的13楼,当天正好电梯坏了,我们几个参与搜查的刑事技术人员喘着走进了黄钟音家。 走进家门,我看了一眼,扶着墙喘了两口气,说:“奶奶的,白爬了,又得下去。” “下去?白爬?”大宝说,“那个,什么意思?堂兄你又抽风啊。” “你才抽风呢。”我说,“我们尸检的时候说什么来着?死者胸腹部有十字型印记,现场应该是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砖。” 黄钟音的家里确实没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砖,客厅卧室都是木地板,交缝处是“H”形。就连卫生间厨房的地板砖都是菱形的。 “可是他家的卫生间地板真的是白色的,和照片上的一致诶。”大宝急了,“那个,说不准不是摁在地上呢?是在某个有十字交叉的地方,比如,比如。” 我看大宝满屋找十字交叉形的平面,我拉住他走到卫生间指着马桶说:“你看,这个马桶不一样啊。” 照片中的马桶盖是塑胶制作的,没有光泽。而现场的马桶盖是锃亮的亮塑料制作的,显然是有很大的区别。 大宝低头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马桶,说:“堂兄,服了你了,连马桶都有研究。” “不管凶手是不是他,至少现场不是这里,收队吧。”我说。 我们垂头丧气的回到专案组,发现专案组的侦查员同样也是垂头丧气。 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黄钟音真的是被排除了,那就说明我开始的推断还是有希望是正确的,想到这里,我的心头貌似又涌上一丝喜悦。 “小区监控显示,黄钟音当天确实一个人在家。”侦查员说,“他的嫌疑排除了。据他说,当天下午他和赵雨墨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争吵,他开始想拉住赵的,但是赵的脾气一直很倔强,硬是走开了。这个黄某也是个脓包,自己躲家里哭了一夜。” “这个赵雨墨,性格怎么样?”我问。 “黄某说她性格是典型的富家女性格,喜欢欺负人,很高傲,而且喜欢炫耀。”侦查员说,“我们看了监控,也证实死者当天离开黄某的时候穿的就是现在的这身衣服。” 案件因为侦查员的一席话,再次陷入僵局。 过了一天,案件仍是没有任何头绪,我的情绪也跌倒了低谷。这一天晚上,我准备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看今年未破命案还剩多少,好为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的命案督导工作做准备。 经过林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灯亮着。 “一个人又寂寞难耐了?”我拍了拍林涛的肩膀。 林涛头都没回,正在一堆WORD文档中寻找着什么。 “我突然记起那个殡仪和米的故事,好像在曾经哪一起案件中看到过,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睡不着,来再找找看。” “我还以为你睡不着是因为想女人了。”我靠在林涛对面的椅子里,调侃着说,“你不会真的对男人有兴趣吧?你是,我也不是,别对我有非分之想。” “我对你堂妹有兴趣,也不会对你有兴趣。”林涛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电脑屏幕,“靠,终于让我找到了!” 林涛平平淡淡一句话,依旧激得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什么情况。” “这是三年前的一起案件。”林涛说,“是湖东县一个护林老头在自己的房子里被人杀害,尸体的周围就是有很多米,当时我们都认为是死者和凶手搏斗过程中打翻了米缸。其实破案以后,凶手交代米是他特地撒在尸体周围的。” “为什么要撒米?” “后来我也是无意中听见当地两名侦查员在聊天,说是他们那里有个风俗,准确说不是风俗,是封建迷信。人死后,用米撒在尸体周围,可以让灵魂无法出窍,自然鬼魂也就不能来报复凶手了。” “真是荒诞。”我笑着说,“不过我喜欢,请示专案组,转战湖东。” 第二天一早,作为先行一步的先头部队,我和其他几名同志都已经坐在离省城80公里外的湖东县公安局会议室里了。 案件前期情况刚刚调查完,专案组剩余的同志在齐支队长的带领下,居然全部赶到湖东县公安局。 “你们怎么都来了?”我说,“押宝吗?万一是误判呢?” “不会的。”齐支队长信心爆棚,“昨天我问了一下,赵雨墨不会开车,赵总也没有给她配车,如果她真的要来湖东,肯定是坐汽车站那种长途的士,就是凑三四个人包车的那种。这种富家女,是不可能坐火车或者大巴的。” “然后呢?” “经对长途的士司机的调查,确证赵雨墨21日晚上六点半左右,自己一个人包了一辆车开往这里。说明赵雨墨的死亡地点很有可能就在这座县城。” “的士司机有嫌疑吗?”我问。 “没有。”侦查员说,“这种的士有统一的公司管理。车内有监控装置,有GPS。因为赵雨墨要求司机送她去一个档次高一点的饭店。于是司机在晚上将近八点的时候把赵雨墨送到县城中心一个西餐厅门口。送到后当即返回。司机还说当时下很大的雨。” “手机调查也没有进展。”齐支队长补充道,“赵雨墨的手机是于七点十五分关机的,从车载监控上看,应该是没电了。在车上的时间,只有GPRS流量损耗,没有打电话。” “GPRS流量损耗?”我哈哈一笑,“聊QQ呢。我说呢,这个富家女怎么会和一个小县城有关系,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是来见网友啊。”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刚和男友吵完架,想来这里寻个一夜情什么的,很符合。”齐支队长说,“目前网监部门正在努力,应该很快会发现线索。” “现在流行着这些见网友什么的,最危险了。”我说,“你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一不小心。。。” 我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齐支队长接通了电话,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看来是个好消息。 “赵雨墨有个亲密网友,联系了很久了。”齐支队长说,“这个网友,就在湖东。” 这个网友叫李威。 李威被带进湖东县公安局的时候,一脸的迷茫。 “你们抓我做什么?”李威说,“俺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 李威是一个20岁左右的男孩,高中毕业后就辍学打工,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戴个眼镜。 “你是哪里人?”侦查员问。 “洋宫县人。” “什么时候来湖东的?” “半年前。” 伴随着一口的北方话,我对他是否有嫌疑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既然是北方县城的人,而且来湖东县只有半年的时间,那他就不应该懂得湖东县流传着的死了人要撒米困住灵魂的这一迷信传说。 “你认识赵雨墨吗?”侦查员问。 “不认识。” “老实交代,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叫你来问一些你不认识的人的情况。” “俺真不认识。” 我提醒身旁的侦查员应该问网名。侦查员点点头,翻看卷宗找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认识利。。。什么。。。利多卡因吧?” 利多卡因是一种麻醉药,看来赵雨墨认为自己是那种能迷住所有人的迷药。 “哦,认识,不过我们只是网友。” “你见过她吗?” “视频里见过。” “你最近和她联系,是什么时候?” “3天前吧。”李威想了想,说。 用现在 姜振宇老师的微反应学说看,李威的这个思考表情,应该不是伪装的。 李威接着说:“那天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要见俺。俺没见过网友,有点害怕。而且那天晚上在下雨,俺就说太远了,而且下雨不方便,改天再见。可是她说她已经在车上了,马上就到,让俺等她,而且问俺俺家在哪。” “你告诉她了?” “没有,俺租住的房子,连茅房都是公用的,不好意思让她来,就在考虑去哪里见她。可是这个时候,她突然下线了,俺以为她可能就是心情不好,说说罢了,就没再理会了。” “她几点下线的?” “七点多一点吧,俺记得好像是。” 我走出审讯室,虽然审讯还在继续,但是我从内心里断定,他绝对不是凶手。公用厕所,有马桶吗? 回到宾馆,我就得知赵雨墨下车地点的西餐厅没有监控,这个西餐厅生意非常火爆,所以服务员也记不起她的样子。总之,是没法通过西餐厅来掌握她的具体情况。 我的情绪继续低落。仿佛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下午我没有再去专案组,因为我知道我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如果有好消息他们一定会通知我,何况现在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呢?连皮箱这个线索都已经断了,这种皮箱已经卖出去十几万个了,怎么查? 午睡的朦胧,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在初到现场的时候,脑海里会出现“云泰案”呢?两个案件明显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抛尸,一个并不抛尸;一个是在室外作案,另一个在室内。显然是不能串并的,我为什么会把这起案件和“云泰案”联系在一起?有什么共同点呢?捆绑双手?对!捆绑双手! “云泰案”的三个死者都是被捆绑住双手压在地上实施强奸的,而这个案件死者是被捆绑住双手压在地上勒死的。相通的地方,是捆绑双手的绳结。 我翻出照片仔细观察几起案件的绳结打法,非常可惜,绳结不一样。 但是我一点都不沮丧,因为我仿佛看出了一些门道,不仅对此案有帮助,对“云泰案”也似乎会有一些帮助。 “云泰案”的三个死者被捆绑手部的绳结居然是一模一样的,非常繁琐却不一定有多牢固,这可能是一个捆绑物体的习惯问题。 本案的绳结则是非常简明,但看起来应该很牢固,这是一个比较专业的绳结。 我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打开百度,搜索了“绳结”,居然有详细的介绍,甚至绳结都成为了中国的一种特色艺术。 有水手打的绳结、有木匠打的绳结、有挑夫打的绳结、有外科医生打的绳结等等等等,种类繁多。我一个一个的学习,甚至拆下鞋带来尝试,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终于熟悉了百度上介绍的十几种绳结的打法。 重新再回到案件照片上,我豁然开朗,本案中绳结是一个典型的双套结,打法不难,但是比较专业,通常是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才会熟练掌握这种绳结的打法。 我不断的捶打着桌面,庆祝自己发现了这一个不错的线索。然后则是激动的点开“云泰案”的照片,和这些绳结一一比对。 可惜,“云泰案”的绳结不是专业的绳结,只能说是一个人打绳结的习惯。哪个专业人士会习惯打繁琐而不牢固的绳结呢? 虽然“云泰案”并没有多大的进展,但是至少本案中,我可以断定凶手是一个喜欢户外运动的人。于是,我拿起电话,让侦查员调查李威打过的绳结或者他是否习惯于户外运动。 第二天一早,当我走进专案组的时候,齐支队长一脸喜气:“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 我无语。一个快五十岁的人,有必要撒娇玩这个游戏吗? “坏消息吧。” “李威被排除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是户外运动,绳结也对不上。”齐支队长说,“其他方面也排除了。” “这个不算坏消息。”我说,“你没看我昨天下午都没来吗?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凶手。” 齐支队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接着说:“坏消息不是坏消息,但好消息绝对是个好消息。我们派出的外围搜索组,在电大校园里的一处角落,找到了死者的手机和疑似勒死死者的绳索。” 确实是个好消息,我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有,照片吗?”我觉得自己说都不回话了。 “有,你看。”齐支队长侧过他的笔记本电脑。 两张照片,一张是一根绳索,上面满是油墨,这应该是一根绑砚台的绳索,为什么判断是绑砚台的?因为湖东是产砚大县。 另一张照片是一部iphone手机,被水泡过,呈现的是没有开机的状态。 “手机坏了。”齐支队长说,“不过我们的技术部门有信心恢复它的资料。” “我关注的不是手机。”我说,“之前,我们在死者的裙子口袋里发现了油墨指纹,当时以为是小偷偷东西呢,还在说为什么小偷不偷包,而去偷一个裙子上的暗口袋,这太不专业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齐支队长说,“现在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油墨指纹了。因为凶手拿着沾满油墨的绳子杀人,在拿沾了油墨的手掏口袋。哈哈,有理。现在我也赞同你关于案件性质的判断了,这可能就是一起绑架侵财案件。” “有指纹,且知道凶手家的大概装潢情况,知道凶手家应该有砚台,知道凶手喜欢户外运动,这个案子不难破吧。”我扬着眉毛说。 “必破。”齐支队长的手机铃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说,“不过,我希望有更快的捷径,这个电话可能就是给我们提供捷径的方向。” 确实是一个提供捷径的电话。技术部门恢复死者手机后,发现死者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开了手机,并且拨打了一个号码:1598014042。当然,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手机号码,自然拨不出去电话。但是随后也就没有再拨其他的号码,直到凶手拨通的那个索财电话,和发送的那张照片的彩信。 “现在问题就来了。”齐支队长说,“第一,为什么要拨这个错误的手机号码,第二,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我的iphone没电关机后是绝对开不开了。” 我笑着说:“第一,这根本就不是手机号码,而是QQ号。第二,她到了人家家里,为什么不能充电呢?” “QQ号?”主办侦查员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说,“我有时会因为懒得开手机QQ而用这种方式记录别人的QQ号码。” “快查!”齐支队长的音调很高,说明他心里很激动。 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案件就侦破了。 这个QQ号属于一个叫王志强的人。当我们获取王志强的全部资料,没有进行指纹比对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他肯定是凶手。 王志强是省电大的学生,21岁。王志强是电大出名的驴友。王志强的父亲虽然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但是是忠实的砚迷。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王志强没有跑,警察到达省电大的时候,他静静的坐在自习室里看着小说。 王志强是个高高瘦瘦的小伙,皮肤白白的,精神抖擞,是个名副其实的帅哥。当我看到王志强的时候,就觉得事情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只有一点想不明白,这样文弱的帅哥,也会杀人取财? 王志强没有抵赖,他也没法抵赖,不然他沾满油墨的指纹怎么会落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身上?王志强依旧那样静静地、慢慢地说完了他罪恶的故事。 母亲早逝的王志强一个人度完了自己的暑假,还有两三天就开学了。整个暑假,父亲没有回来看过他一眼。 父亲每个月给他1500元生活费,足够他生活、泡妞、户外和打游戏。可是他染上了一个恶习,赌博。 王志强不去那种俗不可耐的赌场,却在一个网络境外赌球组织输掉了二十万。 这二十万,都是他找高利贷借的。眼看还钱的期限即将临近,连本带利几十万元,作为一个大学生怎么向并不关心自己的父亲开口?即便他的家境还算殷实。 抢劫吗?除了抢银行,抢不了这么多钱。那么,只有绑架。 这是一个大雨的夜,王志强独自一人去西餐厅吃饭。看见一个穿着香奈儿的漂亮女孩儿冒雨从马路对面下了出租车跑过来。他赶紧迎过去为女孩儿撑起自己的伞。 这一顿是王志强请客,他相信他的健谈让对面这个叫做赵雨墨的女孩儿享受了一顿开心的晚餐。 他的目的不是赵雨墨的美色,身背巨债的他,没有一点性欲。 他的目的是钱。 文质彬彬、幽默风趣、穿着体面的王志强很快就打动了赵雨墨。反正是出来找刺激的,这个王志强哪一点都比那个李威强。这样的男孩,怎么看也不会是坏人。所以,在王志强的邀请下,赵雨墨没有做任何推拒,就来到了王志强家。 赵雨墨拿出充电器,打开手机,为的是记下王志强的QQ号码。 王志强用拿饮料为借口溜进房间,实际上是去找绑架工具。 他也挺怜香惜玉,他不想看见她流血。 和我们推断的一样,王志强勒死了赵雨墨。 其实王志强只想把她勒晕。赵雨墨不再动弹以后,王志强捆起了她的双手,等待她醒来。因为这个时间,有两场关键的球赛。胜负关系到他的十万元。 两场球结束,王志强又输掉了十万元。但他不怕,他有摇钱树。可是当他再去客厅探望他的摇钱树的时候,意外的发现,摇钱树居然死了。 发完勒索彩信,王志强很害怕,于是逃到了一个网吧打了两天游戏,没敢回家,希望能够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可是尸体终究不能不处理,于是他以开学报道为名,向自己的父亲的朋友借了车,又拿了家里最大的皮箱,装着胆子包装尸体、把尸体运去学校。对他来说,有一件好事,那个傻了吧唧的赵总居然没有报警,而是乖乖的把五十万送给了他,他的债务结了。 王志强以为把尸体运到自己的学校是灯下黑,警察绝对不会怀疑是学校的学生杀了人还把尸体抛在自己学校。而且警察只会在省城调查,自然不会怀疑他,因为赵雨墨死的时候他在湖东。 可是他封建迷信的内在出卖了他,他撒了一把米,为的是困住赵雨墨的灵魂。 “披着羊皮的狼,不是童话,而是寓言。”我感慨道,“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尤其是那些特别能让你相信的人。” “嗯。”大宝点头,“以后我生个女儿的话,是得这样教育,过分的溺爱只会害了她。” 第七案 裸死 “叮铃铃。。。” 午夜凶铃对警察来说稀疏平常,但是警察也都害怕午夜凶铃,因为那意味着你的美梦又将被打破。对法医来说,可能又有一条生命不幸凋落。 在省厅工作,比基层法医接到午夜凶铃的几率要小得多,所以在这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个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还是惊得我一身冷汗,肾上腺素过度分泌了。 我来不及定睛去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心中默默祈祷着就接通了电话。 电话居然是大宝的妻子打来的。 “李大宝和你在一起吗?”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怨尤。 我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晚上我确实同大宝一起参加一个同事孩子的满月酒席,大宝喝多了。 “我们十点就结束了。”我没有出卖大宝,其实我们八点就结束了。 电话里传来敲门的声音,大宝老婆说了句:“回来了。”就挂断了电话。 总算放心,大宝没被害。法医做长了,仿佛都有了被害妄想,是妄想别人被害。 第二天一早,我就对肿着双眼的大宝说:“昨晚在外面鬼混三个多小时,干什么去了?” “哎!幸亏有机械性损伤作为我口供的印证,不然我还真解释不清了。”大宝一边说,一边卷起袖管和裤腿,露出关节部位的擦伤痕迹。 “依我的经验看,这是擦挫伤,和地面形成的,而且是多次擦挫形成,方向不一。确实不是女性指甲的抓痕。”我调侃道。 “昨天喝多了,就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家,其他啥也不知道。”大宝喝了一口手中的酸奶,说,“今早听我老婆说我是十一点多到家的,我就纳闷了,一是我怎么会骑车骑了三个多小时的路才到家?平时半小时就到的。二是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损伤?想来想去,那就只有自行车出了问题。于是我就去现场勘查了一次,你猜怎么着?” 我摇了摇头。 大宝说:“我的自行车,链条没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开始笑得前仰后合:“你是说,你就这样一直骑上去、摔下来、骑上去、摔下来?摔了三个小时摔到家的?” 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点点头,一脸窘相。 “你太有才了。”我大笑着说,“你老婆打我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害怕你是不是去鬼混去了。真是那样,我一定得揭发你,你就臭名远扬了。” “哪那么容易臭名远扬?”大宝说,“除非你出现场的时候发现是我裸死在别人的床上。” 叮铃铃。。。 “臭嘴。”我见是师父办公室的电话,皱着眉头说,“如果是案件指令,死的人肯定是裸死在床上的人。” “马上去程城市,刚发了起死亡两人的案件。”师父说,“和大宝、林涛一起去,如果案件进展顺利,顺便去龙都县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龙都有个半年前的命案没有破。” “程城的这起案件是什么案件?” “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裸死床头。”师父说。 程城市是位于云泰市西边的小市,经济状况远不如云泰,人口也是非常少的,所以程城市每年的发案量在全省都是最低。这次,一下杀掉了两人,市局领导顿时有些慌,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省厅。 虽然去程城市的机会很少,但是我对程城市还是比较关注的。因为程城市辖区有一个县叫龙都,也就是“云泰案”串并四起案件中的一起发生地。 现场位于程城市开发区的一处平房密集区。这片密集区就像是电影中的贫民区,破烂不堪、满目疮痍。 “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一边从勘察箱里拿出手套戴上,一边问身边的刑警支队曹副支队长。 “这一片原本是耕地。”曹支队长说,“开发区大建设的脚步也快走到这里了。这一片建筑基本都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作用只有一个,等拆迁。” 我惊讶地看着有些建设得还很有档次的二层小楼,感叹道:“人类真伟大!” 程城市的小杨法医此时走了过来和我握手。程城市市区40万人口,却只有三名法医,其中一名参加职务竞聘,跳槽去了经侦大队当教导员。剩下的两名法医都是我在前年专业技术培训班上教过的学生,工作才两年,却要肩负这么沉重的工作负担,真是不易。 “既然是自建房,作用是为了等拆迁,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些房子里不住人?”我问。 曹支队长摇摇头说:“也不是,据初步调查,有七八户是长期在这里居住的,有十余户是偶尔会在这里住,剩下的几十间房屋都是空着的。” “这样密集建造,不会造成分地不均的纠纷吗?”我对这样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以前这里是一片公用地。房子建造的那两天,我们确实没有接到过纠纷报警。老百姓很团结啊。” “你们初步勘查结果怎么样?”我转头问小杨。小杨是我的学生,虽然比我小不了两岁,但我也不自觉的以老师自居。 “男死者叫付离,女的叫张花娆。目前看,男死者应该损伤重一些,张花娆好像没什么损伤,不过尸体我们没有翻动,在等你们来。” 这可能是小杨工作后碰见的第一起杀死两人的命案,所以他显得有些惶恐。 我绕着现场走了一圈,这是我的习惯,很多时候外围现场会发现更有利的证据。现场是一间自建的红砖平房,只有一间,且没有隔断。房屋的北侧有一个红漆双开大门,旁边有一扇窗户,窗帘是闭合的。窗户有些高,身高170cm的人站在窗前估计也就勉强可以看见室内的情况。窗户下面是一片花坛,已经被警戒带保护起来。 现场的南侧是一片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孤零零的小后门。看起来整个房屋十分不协调,可见这应该是一座仓皇建造的烂尾房。 林涛正蹲在后门口,用小刷子仔细刷着门边。 “怎么样,有发现没?”凭我的直觉,这起案件应该并不算困难。 林涛摇了摇头:“后门是被撬开的,门锁本来就很劣质,轻轻一撬,就废了。根据足迹方向,这个门是出入口。但是这木门质地太粗糙,没有提取指纹的条件。” “足迹呢?不是能看出方向吗?有比对条件吗?”我问。 林涛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肘部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指了指室内,说:“红砖地面,只能看出轮廓,看不出花纹,一样没有比对条件。” 我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戴上鞋套,推门走进了室内。 刚进入室内,一股充满血腥味的暖风就扑面而来,那是一股非常浓郁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此时已经是秋天,秋老虎的威力已经大大折减。可是因为这个房屋密不透风,室内温度比室外温度整整高出五度。 这间房子里杂乱无章,有一张床、一张饭桌、一个锅灶,还有墙角用帘布隔开的“卫生间”。住在这里的人看来真是吃喝拉撒睡一体化了。 房间的灯开着,那是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因为电压不稳,还在不停地闪动。 “你们来的时候,灯就开着?”我顺手拉灭了电灯,现场迅速处于昏暗状态,即便外面的光线还是很充足的。我怕影响痕迹检验的工作,赶紧又重新拉着了灯。 “报案的是死者家隔壁邻居。”曹支队长说,“早晨4点左右,邻居因为有急事要来自己房子拿个什么证件,结果发现死者家的灯还亮着。推了推大门发现门是关着的,就绕到后门。后门是虚掩着的,邻居就壮着胆子推开门一看,发现床边墙上都是血。” “房主是个什么人?很邋遢吧?”我问。 “刚刚调查清楚。房主是个老太,房子邋遢,人倒是讲究。”曹支队长说,“天天把自己当成是少女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叮当子无数。” “叮当子”是当地形容姘头的俚语。 我点了点头,心中仿佛有了些底。其实社会关系越复杂的人,越容易在调查中发现矛盾点,也就越容易为案件侦破带来线索。 和师父说的一样,两名死者赤裸着,并排仰卧在一张小床上,双腿都耷拉在床边。床头摆放着一个老式电风扇,还在那里无力地摇着头。看来刚进门就被吹扑到面庞的带着血腥味的暖风就是出自这座破旧的电风扇之手。 男死者一脸皱纹,看起来已经60多岁了,头发已经被血液浸湿,但是并没有看见明确的损伤。死者两腿之间可以看见溢出的粪便,发出阵阵恶臭。尿液也顺着他的大腿在一滴一滴往地面上滴。 “看情况是重度颅脑损伤啊。”我揉了揉鼻子,说,“大小便失禁了。另外,这女人岁数不是那么大吧?称不上老太太吧?” 曹支队长低头翻了翻笔记本,说:“嗯,是不大,42岁。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她有50了。” 我笑了笑,说:“我以前跟过一个老师,被称之为乳头专家。” 看着曹支队长疑惑的眼神,我并没有过多解释,从勘察箱里拿出尸体温度计,插进了男死者被粪便涂满的肛门。 “现在九点钟,尸体温度下降10.5摄氏度,嗯,两具尸体温度差不多。”我说,“根据正常室温下前十小时每小时下降1度,以后每小时下降0.5度的规律计算,死者应该死亡十一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是昨晚十点钟左右遇害的。” 曹支队长点了点头。他干了一辈子刑警,对这个测算死亡时间的方法还是很熟悉的。 “死者损伤我们暂时不看,先把尸体拖去殡仪馆吧。”我说,“我再看看现场。” 尸体拖走后,我看了看死者周围的床面和墙面,除了大量喷溅状血迹和一些白色的脑浆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我又开始在现场里踱步,期待能有进一步的发现。 现场不仅很小,而且很凌乱。各种少女服装以及颜色鲜艳的内衣内裤扔得到处都是,看来这个42岁的妇女真的是很喜欢把自己当成花季少女。 “现场的家具上都有重重的一层灰,这个房屋并不是张花娆平时居住的场所吧?”我问。 “嗯,通俗点说,这个自建房是被张花娆当做炮台用的。”曹支队长说,“张花娆有个老公,长期在外打工,我们也联系了他,他还在外地,听说自己老婆死了,没什么反应,说是让公安机关处理尸体。” “炮台。。。额,指的就是乱搞的场所?另外,她丈夫都不愿意回来看她最后一眼?”我说,“这样的淡漠是不是有些反常?” “不反常。”曹支队长说,“谁摊上个这样的老婆都会淡漠。我们已经调查了,她老公没有问题,昨晚他确实还在外地。” 我低头想了想,猛然间看见后门墙角的一堆日常工具,顿时来了兴趣。我走到工具堆旁边,蹲下来细细看了两分钟,说:“看来是个激情杀人啊。” “怎么看出来的?”曹支队长蹲到我旁边问道。 “你看。”我说,“这堆工具很久没有动了,上面都覆盖着一层薄灰。” 曹支队长点点头,拿起手中的照相机对着工具堆一阵拍摄。 “可是这堆工具的一角,却有一块新鲜的痕迹。”我用手指圈出一个形状,接着说,“一般只有是覆盖在这里的物品被拿走后,才会出现这样一块特殊的没有灰尘覆盖的地方。”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眼睛这么尖?”大宝插话道。 “走近了反而看不到了。”我一边说一边拿出强光手电打出一束侧光说,“这样的光线下,就清晰可见了。”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一个奶头锤的形状被映射出来。 “奶头锤!”大宝说。 我点点头:“死者脑组织都有喷溅的迹象,有大量出血。这样的现场,不用看损伤也基本可以肯定凶器是金属钝器。” “明白了。”曹支队长说,“因为凶手是撬开后门,直接在后门附近找到凶器,就地取材杀人。那么通常是在激情杀人中比较多见。” “目前猜测是这样。”我说,“但办案不能猜,先去检验尸体吧,然后结合痕迹检验获取的线索综合分析。总体感觉,本案不难。” 程城市公安局为了应付省厅的任务,正在殡仪馆内筹建一座简易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看着程城市公安局领导对法医工作如此不重视,我也无力吐槽。心想回头在年终绩效考核的时候狠狠记上这一笔。 尸体检验是在殡仪馆院内的一块空地上露天进行的。 大宝和小杨在按照尸表检验的顺序检验付离的全身,显然他们没有任何发现。 “可以肯定的是,死者身上是没有约束伤的。”大宝小心翼翼地切开死者的双手腕、肘部皮肤,检验皮下是否有隐匿性的出血。 “激情杀人通常都是突然袭击的,所以出现约束伤的很少。”我用手术刀慢慢刮着死者的头皮。付离的黑白相间的头发在我的刀口逐渐堆积,露出一块块灰白的头皮。 法医检验尸体,尤其是头部可能存在损伤的尸体时,首先必须剔除干净死者的头发。有很多案例都是因为法医贪懒,不愿意剃发,导致重要损伤没有被发现,重要线索也就因此断掉。所以,好的法医,必须是个好的剃头匠。手起刀落,发除皮不伤。 剃头发难度最大的就是剃伤口附近的头发,因为皮肤碎裂,导致没有张力,创缘的头发就很难剃干净。为了保持付离头部损伤的原始状况,我小心翼翼地剃掉了他枕部创口周围的发茬。直到大宝他们解剖完死者的颈胸腹部后,我才完成我的工作。 “这老了,腰是真不行了。当初解剖台上一站就是9个小时,都没问题。”我慢慢直起已经僵化的腰,说。 “死者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大宝显然是因为精力高度集中而没有听见我的牢骚。 “枕部有损伤。”我在付离枕部创口周围贴上比例尺,照相。 “枕部有密集的四五处创口。”我说,“创缘可见明显的挫伤带,创口内可见组织间桥,脑组织外溢。” 我划开死者的头皮,接着说:“枕部颅骨凹陷性骨折,有骨折线截断现象。这样看,死者是被他人用金属钝器多次打击枕部,导致特重度颅脑损伤,瞬间死亡的。因为创口周围有挫伤带,说明这个金属钝器的接触面很粗糙。” “嗯,那个,奶头锤完全可以形成这样的损伤。”大宝说。 “快点缝吧。”小杨在一旁说,“这人大小便失禁,臭的厉害。” “还能比巨人观更臭吗?”大宝说,“当法医,可一定要经得起臭啊。” “是啊。”我盯着付离的额部,说:“如果因为臭,导致尸体检验不细致,那么之前被臭味熏,都是白熏。你看,他的额部有一处损伤,表面没有擦伤,伴有轻微的皮下出血,这是和一个表面柔软、实质坚硬的物体碰撞形成的损伤。” “哟,这一处损伤我还真没注意到。”大宝说,“凶手有用拳头打击死者额部的过程?” “不好说。”我说,“但应该意义不大。我们确定了凶手是撬门入室,就地取材,激情杀人,突然袭击。侦查范围应该就不大了。” 张花娆的尸体被抬上运尸床的时候,我感觉一阵阵恶心。这个女人的脸上擦着厚厚的一层粉,瞪着的双眼涂着黑黑的眼线,头发染成枣红色,盘在脑后。 “她是鸡吗?”我问。 一旁负责摄像的侦查员摇了摇头,说:“不是。进调查,这个女人不卖淫,就是找各种各样的情人。她属于那种性欲极其旺盛的。一晚上可以约会好几个叮当子。” “阴道里有大量精液,提取检验。”大宝说,“这老头还能有这么多精液呀。” “那还不正常。”小杨说,“越是老头,越是多。” “呵呵,你还蛮有经验的。”大宝笑道。 我瞪了他俩一眼,终止了他们的调侃。我的工作依旧是剃头。 因为女人的头部没有开放性创口,所以这一次剃头发的工作进展得很快。在大宝打开张花娆的胸腹腔的时候,我已经剃完了。 “可以感觉到骨擦感。死者的颞部还有两处片状擦伤。”我一边说,一边切开死者的头皮,“果然,擦伤对应部位皮下出血,颅骨凹陷性骨折。” “我们这边,没有检验到任何损伤。这女的和老头的损伤很相似啊。”大宝说,“全身没有其他损伤,唯一的损伤都在头部。” “而且两者头上的损伤直径都在3cm左右,应该是一种工具形成的损伤。”我说,“不过男死者头部损伤重一些,女死者头部损伤轻一些。但是,都是致命损伤。” 我不喜欢开颅。 开颅锯扬起的骨屑被锯片高温灼烧后发出的味道,是我这辈子最怕闻见的味道。 可是,法医不能不开颅。即便可以明确死因,一样要开。 张花娆的头皮比一般人要厚,但是颅骨比一般人要薄,所以同样的力度、同样的工具可以在付离和张花娆的头上形成不同的损伤。但是打开颅骨,两者又高度统一了,脑组织都伴有局部挫伤和广泛出血,这是致命的。 “你们看。”我指着张花娆的额部说,“很奇怪,连额部有一块皮下出血都和老头的一样。这个凶手的作案手法还真蛮固定的。” 这个案子和很多案件一样,即便不用法医来指导破案,侦查员也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专案会上,我说:“根据本案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结果,我们认为死者是昨天晚上10点左右遇害,两人均死于钝器打击头部导致的重度颅脑损伤。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所以我们认为两名死者系同一人所杀。” “之前你推测的凶手系激情杀人,有依据支持吗?”曹支队长说。 “有。”我说,“现场发现了一处印痕,可以断定凶手是在撬开后门后直接就地取材获得工具杀人的,这样的状况通常见于激情杀人。” 我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接着说:“两名死者的头部损伤都非常简单,说起特点,一是重、二是密集。说明凶手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打击男性死者的枕部和女性死者的颞部,导致两名死者瞬间死亡。既然动作简单,目的明确,应该是激情杀人或是报复杀人。结合我们之前说的现场印痕的问题,所以应该考虑激情杀人。” “激情杀人的目的何在?”曹支队长问。 其实我知道曹支队长早已心里有数,只是想通过法医技术进一步印证他心中所想。 我说:“现场两名死者都是赤裸着,而且女性死者阴道内有精斑。结合调查,女性死者生前滥交。所以我认为,本案的激情杀人应该是情杀的一种。换句话说,可能是张花娆这一晚上约了两个情人,结果时间没算好,约在后面的情人在屋外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一时醋意大发,就下了杀手。” “听起来很合理。”曹支队长说,“和我想的基本差不多。前期调查发现,张花娆确实有一晚上约好几个情人来自己家的先例。” “目前侦查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了吗?”我问。 “现在正在摸排整理。”曹支队长说,“我要求他们细致查找,一个都不放过,把所有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全部找出来以后,一个一个的问话。” “可惜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 “不要紧,凶器被凶手带走了,说不准在凶器上可能会有发现。”曹支队长说,“目前还是以查人为主要切入点,我相信,两天之内可以破案。” “那就好。”我笑着说,“再过几天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赶在那天之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一齐来到了审讯监控室,观看正在接受询问的男人们。 在监控室里坐了两个多小时,询问了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非老即残,还要一个流浪汉,可见这个张花娆真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不过经过简单的审查,这三个男人都被果断地排除了,因为这三个男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 我回过头问坐在身后的主办侦查员:“你们摸出来多少人和张花娆有染?” 侦查员用笔在笔记本上点来点去,说:“目前确证和女死者有过性关系的,有四十七个。” “四十七个!”我大吃一惊,“你们一上午顶多问五个,这你们要问到什么时候去?” 主办侦查员耸耸肩表示无奈:“除了我们这两组人负责逐一问话,还有四组人在负责外围调查。其实问话倒不是主要的工作,外围调查可能会发现更多的线索,而且这些人提供的不在场证据,我们都要一一核实。”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那就辛苦你们了,反正我也不懂侦查,不如我就去龙都看看他们此前没有破的一起命案吧。” “你们还要去龙都?” “是啊。”我学着主办侦查员耸耸肩的动作说,“领导交办的任务,来办此案的空闲时间要去龙都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你们加油,我相信我回来的时候,案件已经破了。” “差不多。”主办侦查员信心满满。 程城市区和龙都县城只有三十公里之遥,我们在午饭前赶到了龙都县公安局。 简单的吃了午餐,我们就要求县局提供半年前未侦破的一起命案卷宗。 “我们今年十二起命案,就这一起没有侦破了。”县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说,“不过这起案件我们非常有信心侦破,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话音刚落,档案室的女警送来了案件的卷宗。 “那就好,听局长这么有信心,我也放心了。”我一边敷衍着局长,一边翻看着案件卷宗。 一目十行地看完案件的现场资料和前期调查情况,我的表情逐渐凝重。为防万一,我又重新看了一边现场照片。 大宝注意到了我表情的变化:“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直接翻到了尸体检验细目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颤抖,说:“局长,你确定没有拿错卷宗?” “拿。。。拿错卷宗?”局长被我一席话问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拿错卷宗?季华年被害案,对的,就是这本卷宗。” “可是。”我盯着卷宗中的尸体细目照说,“这明明是云泰案啊!” “哦,你说的是那起在云泰市发生两起、云县发生一起、我们龙都发生一起的云泰案啊?”局长如释重负,说,“这起案件和云泰案不一样的。” “七年前、五年前在云泰连发两起,三年前又在云县和龙都各发一起的云泰案,都是中学住校女学生在夜间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挟持到厕所附近的偏僻地带,摁压头部致使口鼻腔压闭、机械性窒息死亡,然后奸尸。”说起云泰案,我就有隐隐心疼的感觉,“本案虽是女工,但也是半夜值班去上厕所,在厕所附近被压闭口鼻腔窒息后奸尸,作案手段完全一致,为什么和云泰案不一样?” “秦科长对云泰案真是了如指掌啊。不过,不知道秦科长知不知道云泰案的串案依据是什么?”局长反问我。 “我之所以关注此案,是因为七年前的死者,是我女朋友的堂妹。”我说,“上述四起案件的串案依据除了我说的作案手法,还有在四名死者体内均发现了微量精斑,可是没有精子,无法做出DNA分型。” “是啊。”局长说,“可是本案在死者体内发现了有精子的精斑,而且也做出了DNA基因型。秦科长的亲属涉及本案,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草木皆兵啊。这两案之间是有明显的差距的。” “原来局长对破案的信心来自于死者体内的精斑,有了DNA,你们就不怕破不了案是吗?”我说,“请问你们这间会议室有公安内网电脑吗?” 局长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给我。我打开串并案件系统,下载了云泰案几名死者在现场的照片,在电脑桌面上平行排列。 “不瞒局长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串并案依据。”我说,“您看这四名死者的双手是背在背后,被绳子捆着,对吧?” 局长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您一定没有注意到,捆四名死者双手的绳结,打法是一致的,而且并不是常用的绳结打法,是一个繁琐但并不实用的绳结。” 局长把眼镜推上额头,眯着眼观察电脑屏幕里的几张照片,逐渐地,他的表情也开始凝重了起来:“居然和我们这一起案件的绳结一致。” “您也看出来了吧?”我得意地说,“所以,我觉得这一起案件和云泰案可以串并。因为这一起案件发现有凶手的精液和DNA分型,所以我认为,云泰案的破获,很有可能会以本案为突破口。” “那。。。我们下一步?”局长问。 “下一步,加紧对精液主人的查找,尽快查缉凶手,防止他再出来作案害人。”我说。 局长点了点头。 大宝在一旁插话道:“可是,为什么前四起案件中没有精子,这一起又出现了精子?” 我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回去我就打报告申请把此案串并云泰案一并侦查。” 此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之情,云泰案的侦破工作,可能真的出现曙光了!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林涛的电话,林涛让我们赶紧返回程城市,裸死案件的侦破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赶回程城市的时候,林涛正拿着一根漆黑的铁棍,左看右看。 “哪儿弄的打狗棍?”我问。 林涛头都没抬:“现场大门的门闩。” “扯淡吧,大门明明是红色的。” “有点常识好不好。”林涛白了我一眼,“这根门闩我们用502熏显指纹的,当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确实掩盖了红色的油漆,我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是说出入口是后门吗?怎么又开始打起大门的主意了?” “是个意外的发现。”林涛说,“昨天下午,我们又复勘了现场,可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我也是偶然间注意到了这个门闩,发现上面有一枚新鲜的血指纹。” “血指纹?”我说,“那肯定是和本案有关的。” “是啊,目前已经排除了这枚指纹是死者的,初步判断这枚指纹是凶手留下的。”林涛说,“刚才我又把门闩熏显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的新鲜指纹。” “你真棒。”我高兴地拍了一下林涛的肩膀,“有了这个指纹,犯罪分子甄别就不是问题了。不过,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去摸大门门闩呢?既然他是撬开后门入室的,说明大门当时应该是锁闭的呀。” “关键问题不在这里。”林涛说,“有了这枚血指纹后,专案组就开始收网了,把前期排查出来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的指纹一次性全部提取了过来。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对,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会不会是前期排查不细,有遗漏的?” 林涛摇摇头:“专案组说不可能,前期调查很清楚。” 我靠在桌沿,低着头想了想,说:“难道是我们侦查范围划错了?” “有这个可能。”林涛说,“案件看起来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铃铛姐的生日,怕你是赶不上了。” “不会的。”我强颜欢笑,“案件问题出在哪里,我今天就要找到。现在我去现场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 尸体虽然已经被拖走,但是现场遗留的血泊、脑浆和粪便依旧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刚进现场,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涛一进现场就打开随身携带的多波段光源,对着地面和墙壁到处照射。现场勘查员就是这样,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会不断地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我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观察血迹形态。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现场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画的内容,先入为主地认为本案矛盾关系明显,应该会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重新陷入僵局,我必须要从现场重建重新开始。 我蹲在床边,任凭那种恶心的气味肆掠我的嗅觉神经。 小床的东头,是付离躺着的位置。尸体原始头部的位置下,有一大滩血迹,血迹已经浸染到床垫里,向周围扩散,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尸体原始下身的部位,被尿渍浸染成一个地图状,地图的中央粘附着黄色的粪便。 我探过身去,防止粪便擦蹭到自己的身上,用强光手电照射付离原始位置的床单。我有了一些发现。 “尸体压着的地方,包括头部血泊里,都可以看到有点状血迹。”我说。 林涛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探着身子看那滩血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尸体原始状况是俯卧或仰卧在这个位置,血迹是不可能喷溅到这边床单上的。” “但是你看,张花娆尸体覆盖的床单就没有任何喷溅状血迹。”我说,“床就这么小,男死者是在什么位置、什么体位下被打击头部的呢?” 张花娆尸体的位置几乎都无需用粉笔画出原始状况,她头部的位置周围床单和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血迹,然而她的头的位置却是一个空白区。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我说,“不过需要结合尸体上的损伤和血迹分布来综合分析。一会看完现场,我要去复检尸体。” 林涛抬起头看看天花板,说:“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溅状血迹。不过看起来这个甩溅状血迹的位置有些靠后。” “我去重新看看尸体照片,再重新检验一下尸体的损伤。”我说,“你留在这里做个侦查实验吧。用锤子沾点水,模拟一下打击动作,结合现场的喷溅血迹形态,看看凶手打击死者头部的时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里,还有就是凶手究竟有多高。” “好的,半天时间,明天上午专案组上碰头。”林涛说。 我和大宝驱车重新回到程城市殡仪馆,把冰箱中已经冻成冰棍似的尸体重新拖了出来。 我在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用电脑上的照片比对眼前的这两具尸体。而大宝则穿上解剖服、带上橡胶手套,准备对特征损伤部位进行局部解剖。 “尸体的原始照片就是这样。”我把笔记本电脑侧过来给大宝看,“男死者的面部是没有血迹的,说明他被打击枕部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仰卧姿势,血迹都往下流了,没有流到面部。可是女死者的面部,甚至颈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没有血迹的。” “女死者头上没有开放性损伤,她没有出血,当然也没有血迹。”大宝说。 我切换到现场照片,说:“现场的床这么小,除了男死者躺着的位置,就只剩下女死者躺着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头部周围都有喷溅状血迹,为什么唯独女死者的面部、颈部、胸腹部没有被血迹喷溅到?” “那个,因为他们俩人正在忙活呢。” “你是说,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没有见到喷溅状血迹,是因为女死者被东西覆盖了。”我说。 “对啊,被男死者覆盖着呢。” “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女死者不可能盖着被子,因为即便盖着被子,头面部也应该有喷溅状血迹,如果头面部也蒙在被子里,那她头部周围床单则不应该有喷溅血迹。” “那个,这有什么问题呢?” 我没说话,放下电脑,带上手套,切开了男、女死者额头部位的损伤。 “皮内出血。”我说,“这样的出血,通常是两个硬东西中间有软东西沉淀,硬东西相撞,在软东西上留下的痕迹。” 大宝点点头:“而且巧在两个人的额头头皮都有这样的皮内出血,形态一致。”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现场重建一遍。”我说,“案发当时,付离和张花娆正在一上一下,是付离在上,张花娆在下。凶手撬门入室后,用锤头从背后多次连续打击付离的后脑,导致付离当场死亡。这个时候,因为付离的头部下方有张花娆的头部沉淀,两个头颅会激烈碰撞,形成两人额头上的皮内出血。” 我顿了顿,接着说:“付离被打击后迅速死亡,凶手又把付离的尸体翻到一边。此时张花娆因为头部受撞击,处于半昏迷状态,凶手随即又用锤头打击张花娆头部,导致她也随即死亡。” “嗯。”大宝说,“这样一来,尸体上所有的损伤全部解释了,但是好像对案件侦破没有什么帮助吧?” “开始完全没有想到这么细。”我说,“既然重建了现场,那么问题就来了。” “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满怀信心地坐在专案组会议室里。旁边坐着的,是同样也满怀信心的林涛。 “经过我们昨天复勘现场和复检尸体,基本把凶手在现场的活动过程还原出来。”我开门见山,“通过现场、尸体上的血迹分布和尸体上的一些特征性损伤,我可以断定,凶手行凶的时候,男女死者正在发生性行为,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的。” “我赞同。”林涛说,“根据昨天的现场实验,依据喷溅血迹形态和天花板上的甩溅血迹形态,凶手确实是在女死者躺着的位置前侧发动攻击的。” 专案组内一片迷茫的表情。大家都在想,工作一天,得出个这样的结论? 我接着说:“好,既然是正在发生性行为的时候被打击致死,那么请问,女死者体内的精液是哪里来的?” “大小便都失禁了,精液不可以失禁吗?”有侦查员问道。 “有的重度颅脑损伤案例中,确实有滑精的现象。”我说,“但是精液失禁和射精是不一样的,提取发现的位置和量的多少都有区别。” “这个也不应该算是个问题吧。”曹支队长转头对小杨说,“精液不是送去DNA检验了吗?结果怎么样?” 小杨支支吾吾半天,说:“DNA结果今天上午才能出来。” “今天上午?”曹支队长大发雷霆,“都几天了?DNA还没出来?” 小杨说:“最近DNA实验室打拐任务重,本来我们认为这个案子没有什么问题,查完因果关系就破案了,所以对精液的检验也不是很重视。” “可以理解,我们开始也都先入为主了。”我为小杨开脱,“之前我们确实都认为此案无需刑事技术的支持,矛盾关系明显,只需要深入调查就可以破案的。” 曹支队长说:“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我说:“我们通过对现场以及现场的衣物进行勘察,发现凶手进入现场后,没有任何翻动现场的迹象。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是为了财。痕迹检验通过对撬门的痕迹进行分析后,确认撬门的工具是一把类似瓦工铲的工具。这样的工具不是杀人或者盗窃的利器,而应该是随身携带的物品。”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结合通过尸体检验,死者确实是被锤类工具打击头部,而这样的锤子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处痕迹物证可以印证是就地取材的。这都说明,凶手作案完全是出于一种临时起意。” “我们之前就是这样分析的。”曹支队长说,“凶手可能是和张花娆有约的另一名男子,看到张花娆和别人正在发生性关系,一时气愤,杀了两人。” 小杨此时突然站了起来,说:“DNA室刚刚来了消息,张花娆的阴道擦拭物检出一名男性DNA,排除系付离的精液。” 专案组开始有了一些小的嘈杂。 “果然不是付离的精液。”我说,“这个精液应该是犯罪分子的。” “这倒是个好消息,我们有了犯罪分子的指纹和DNA,离破案不远了。”曹支队长说。 “那我接着说。”我说,“如果凶手是为了泄愤,那么他进入现场后,对女人施加的打击力度应该大于男人。而我们检验发现,男人的损伤比女人的严重得多。这恰恰提示了凶手要致男人于死地,而并不想致女人于死地的一种心态。对女人头部的打击可能只是为了让女人失去反抗能力。” 曹支队长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道:“凶手打死男人后,翻过男人的尸体,又对女人的颞部打击了几下,然后奸尸。女人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抵抗伤、约束伤或者是泄愤损伤。如果凶手只是因为醋意大发而去杀人,那么他势必会在女人尸体上泄愤,制造一些多余的濒死期损伤或死后损伤。这说明这个凶手的主要目的,还是性,而不是愤。” “我补充一点。”林涛插话道,“我们在门闩上发现了一枚血指纹,血经过检验是男死者的。这就说明,凶手在杀死付离和张花娆后,又去大门处摸了一下门闩。显然不是为了从大门处逃离,因为他的出入口很确定是在后门。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摸一下门闩呢?这个问题困惑我很久。昨天,我又在窗户的窗帘一角,发现了一些擦蹭状血迹,应该是凶手带血的手擦上去的。我才豁然开朗。” 林涛的这个发现让我都很吃惊,惊得一时合不上嘴巴。 林涛接着说:“我觉得凶手杀完人到奸尸之间,有一个活动过程。活动的内容是检查大门门闩是否插好,并且把窗帘拉上了。” “你是说凶手进入现场的时候,窗帘是没有拉闭的?”我问。 “是的,从擦蹭装血迹的方向看,那个动作应该是拉窗帘的动作。”林涛自信地说。 “你的这个发现太关键了!完全印证了我的想法。”我兴奋地说,“刚才我们才说到,凶手侵入室内作案的主要目的是性,而不是情、仇、债,那么,是什么刺激到凶手,让他下杀手的呢?肯定也是和性有关。”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大胆的推测,很可能是付离和张花娆在发生性关系的时候,被凶手看到了。凶手一时兴起,就用随身携带的瓦工铲弄开了后门。因为大门时铁门,而且是闭合状态的,所以凶手只有选择后门进入。进门后,凶手没有过多的动作,杀完人,验证门窗状况,奸尸,然后走人。” 大宝点头道:“那个,我完全同意。凶手之所以会不放心,去检查门闩,又在深更半夜不顾屋内温度高,拉闭窗帘,就是因为他害怕有别人和他一样,看见刺激的场景,就像来干一些刺激的事情。” “是的。”我说,“这就提示了凶手的一个防卫戒备心理,这种心理是从他自己的犯罪手法总结出来的。简单说,他怕别人效仿他。” “分析的很在理。”曹支队长说,“那么,我们之前的侦查方向就完全错了,下一步工作开展,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点点头,说:“刚才说了,这个人随身携带瓦工铲,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一名瓦匠。而且必须是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工作的人。因为案发当晚10点钟左右,他必须有条件经过这个偏僻的现场,而且一定是偶然经过。” “瓦匠,现场附近?”侦查员皱着眉头说,“估计现场附近工作的瓦匠有几个人,因为还有一些人在请瓦匠帮忙装修、修葺那一片自建房。” “对,就从这些人入手,因为晚上10点,通常是加班结束后的时间。”我说。 “我还要补充一点。”林涛说,“现场北侧有一扇窗户,之前我们也分析了,凶手很有可能是在窗户这里窥视到了屋内的春光,然后绕到后门作案。这扇窗户的下方是一个花坛,昨天我们发现窗帘上的血迹以后,就对花坛仔细进行了勘查。”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涛。 林涛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花坛里有一些杂乱的足迹,但是有一处足迹踩踏了几根小草。根据小草倒伏的状态,我们判断这一处足迹是最新鲜的足迹。也就是说,这一处足迹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的足迹。” “有比对价值吗?”其实我这个问题意义不大,因为凶手的指纹和DNA我们都掌握了。 “没有比对价值。”林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因为这处足迹只有一个足尖部分。” 我知道林涛看我的这一眼,是告诉我,这个足尖痕迹是有深意的。我想了想,豁然开朗,说:“你是说,凶手是踮着脚的。” “是的,据我们测量,窗口离地面155cm。身高170cm的人站在窗口才可以勉强看到窗内的情况。”林涛说,“凶手极力踮起双脚往窗内窥探,说明他的身高应该在160cm左右。另外,根据我们现场实验,发现身高160cm左右的人在现场床前会动铁锤,才可以在天花板的特定位置留下甩溅状血迹。” “身高160cm左右,男性,瓦工。”我总结道,“另外,付离枕部的损伤非常严重,颅骨大面积凹陷性骨折,脑组织崩出、四溅,这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人的力量非常大,应该是个很健壮的男人。” “可以了。”主办侦查员笑眯眯地说道,“有了这些指标,也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了。依我看,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在现场附近超不过5个。” “而且有指纹。”曹支队长说,“5分钟就可以比对完毕。如果你们这次分析的没有错,下午破案!” 一个甜美的午觉,没有做任何梦。 是林涛把我从深度睡眠中推醒。 “案子破了。”林涛眉开眼笑,“去旁听审讯不?” 我们到达审讯监控室的时候,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壮男人已经在低头吸烟。 艺术源于生活,和电视上一样,一旦犯罪嫌疑人用颓废的声音说道:“能给支烟抽吗?”通常他就是快交代罪行了。 “我。。。我。。。我就是。。。是一。。。一时冲动。”这个矮壮男人是个结巴,“我。。。我讨不到。。。到老婆。我也。。。也想。” “不要说理由,直接交代那天晚上你做了些什么。” “我。。。我。。。我那天。。。天晚上去给。。。。给一家铺地。。。地砖。” 我是个急性子,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磨叽。于是点着根烟,走到隔壁侦查员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开始空当接龙。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林涛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的分析,完全对上了。” “怎么交代的?” “那天晚上,他下工以后,经过现场。”林涛娓娓道来,“结果被一阵女人的浪叫吸引了,然后他很快就发现声音是从现场这间亮着灯没有拉窗帘的房子发出来的。他躲在窗口下,踮着脚看屋内。那可真是春光乍泄、一览无遗啊。还巧了,他曾经在现场隔壁干过活,了解现场的房屋结构。于是他一时冲动,撬开了后来,进门就杀人,然后奸尸。” “其实挺简单的一个案子。”我说,“我们开始就是先入为主了,不然不会绕这么多弯路。” “是啊。”林涛点头,“先入为主害死人。” “不行,我们现在往回赶吧?”我笑着说,“明天就是铃铛的生日了。另外,你准备送给你姐什么礼物?” “到家都10点多了。”林涛说,“到哪去买礼物?不然我把你送她吧。” “靠。”我做出一副鄙视状,“我又不是你的。” 铃铛的这个生日宴会,开得很成功,案件破获,心里没有了负担,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对了,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你。” 铃铛说:“嗯?啥事儿?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是件好事儿。”我微笑着说,“你妹妹林笑笑的案件,有眉目了!” 亲爱的读者们: 《尸语者Ⅱ-无声的证词》至此已更新共七起案件,计十一万余字了,感谢亲们一如既往的鼓励和支持,不知道大家感觉尸语者Ⅱ怎么样呢?按行规,为了满足出版需求,即日起停止网络更新。 《尸语者Ⅱ-无声的证词》预计是一本收录十五起案件、共二十五万字左右的小说。亲们期待的余下七起案件以及本书的“终极大案”—“云泰案”,我将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剥茧抽丝、让案件原貌重现天日。当然,一直“勾引”着亲们的林笑笑之死案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亲们只有在数月后出版的《尸语者Ⅱ-无声的证词》实体书中解读了。 接下来,我专心撰写尸语者Ⅱ余下案件的几个月时间,我的《尸语者》网络更新原帖将会出现网更空白区。但在这个空白区里,会出现一件好事儿。那就是《尸语者-公安厅从未公布的法医禁忌档案》实体书将会出版上市。在网络未更新的、对我职业生涯影响深远的七起大案将会随着实体书一起呈现于亲们的眼帘。 又该感谢了,感谢微反应专家 姜振宇博士为尸语者系列法医纪实小说的开篇作《尸语者-公安厅从未公布的法医禁忌档案》倾情作序;感谢蜘蛛、雷米、姬十三、莲蓬诸位老师的推荐;更要感谢鬼手迷们(书虽改名,但我依旧希望这样称呼你们)对尸语者系列一如既往地支持。 没有你们,就没有尸语者。 完成《尸语者Ⅱ-无声的证词》的全部稿件创作后,我会尽力去开始《尸语者Ⅲ-亡灵在控诉》的创作。为什么说“尽力”呢?因为实不相瞒,我从警八年来,亲自参与侦破、利用法医技术破案的重大、疑难命案我已全部写完了。是的,其实社会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安定。为了保持小说的真实性,我不愿去编造,我不是作家,也不会去编造。 既然案例素材写完了,《尸语者Ⅲ-亡灵在控诉》的创作源泉在哪里呢?一、我会加倍努力工作,争取利用法医技术侦破更多的疑难、险奇的命案,获取更多的创作素材。二、我会利用出差办案的机会,采访我省基层的优秀法医工作者,从他们身上找到新的法医工作亮点。毕竟我说过,尸语者中的男主角“秦冬”是我省所有优秀法医工作者的缩影。 《尸语者Ⅲ-亡灵在控诉》何时起航?更新频率如何?我也不敢保证。但我坚信,几个月后,《尸语者Ⅱ-无声的证词》的创作工作尘埃落定,每一天都有可能是《尸语者Ⅲ-亡灵在控诉》的起航日! 这段网更空白区内,老秦会不会去尝试其他题材的创作呢?我想会的!尸语者系列可能会持续很久,但不会是老秦作品的全部。用雷米老师的话说,要做一个能写很久的作者。那么,我必须去尝试新的题材。 我期待鬼手迷们支持的掌声,无论新的题材会写得滑稽可笑或者耳目一新。 《尸语者》会回来的,老秦会回来的,勿忘我!勿忘我! 法医秦明 2012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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